夏去秋來,流感不知怎的竟傳到了天山腳下。妍蒴得了病,倒是沒有感冒發燒,只是整日胃疼惡心,吃進去的必然還要吐出來。我心疼她,便叫年紀大些的妍姁照顧她。
夫子也染上了風寒,沒法來上課,我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便閑了下來。趁著這個時間,我要多看看醫書,學會保養好自己,也省得將來得了病醫不好。我的生命本就短暫,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自己死在這種本可以避免的事情上。
早上給嫡福晉請過安,正要離去,葛氏忽然開口問道︰「今兒個教書的夫子沒來,那一個時辰的時間瑤兒打算做什麼呀?」
「回額娘的話,雪瑤打算讀些書。」我福了福身子,「不知額娘可有什麼安排?」
「我是覺得吧,瑤兒整日悶在屋里也不好是不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瑤兒雖然行不了萬里,出府轉轉總是好的。」說著側頭看向嫡福晉,「姐姐,你說呢?」
「妹妹說的是,」嫡福晉點頭道,「瑤兒,不如你每日出去轉轉吧。別總窩在屋里,回頭搞得和你二哥一般體弱。」
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只得點頭回道︰「謝額娘提點,雪瑤記下了。」說罷行禮告退。
一整天都在思索葛氏和嫡福晉的話。她們究竟什麼目的?想了半天,也無任何眉目,只得作罷。
正待要走時,嫡福晉忽然遣來了兩個侍衛,說是武藝高強,能保護我決不受傷。推辭不過,只得接受。
正要出門,腦中突然閃出了一個念頭,卻又快得抓不住。只是下意識地回身看向兩個侍衛,卻見他們眼中什麼東西飛快地一閃而過,卻又是一臉恭敬。我細看著身材魁梧的兩人,半響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繼續向前走。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悠,一面細細琢磨那一瞬間的神情,一不小心竟撞上了一個人。那人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猛地愣在當地。這神情竟與剛剛那兩個侍衛的眼神有說不出的相似感。剛剛侍衛那一瞬表情,竟是竭力掩飾的殺意!
沒錯,只要我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他們可以立即了結我的生命。沒有我,額娘的根基就會動搖。最重要的是,這會加快額娘離開人世的速度。待得額娘離開,她們便少了一個威脅。
那麼,我該怎麼辦?這整個城里總共也沒有多少人,這次又因為妍蒴病了,我沒帶任何丫鬟出來,一但他們進攻開始,我可不一定能找到救兵。何況僅這二人的體格——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這兩人正如山一般堵在我身後。略想了想,決意去怡家。
柳怡是上次我生辰時在街上遇見的一個七歲的小姑娘。當時她腳扭了,趴在街邊一角走不了路。我看四面無人,便扶她回了家。路上,她曾對我說過,她們家是練武世家,她家有兩個哥哥,還有幾個弟子。想來唯有那里才算安全,即便他們跟進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到了柳家門口,我停下腳步,轉身對身後的兩個侍衛說︰「我進去找柳家小姐,你們一會兒等在這里吧。」
二人卻道︰「恕奴才冒犯,嫡福晉親自吩咐了奴才,無論如何,都要時刻跟緊格格,以防格格出事。」
不听是吧?沒關系,怡不會讓你們進去的。到時候看你們怎麼辦。
輕叩大門,里面立即傳來清脆的童音︰「誰呀——」隨即,大門被猛地打開。還未看清眼前的人兒,我便覺眼前一黑︰「雪瑤!我想死你了!」
我急忙穩住身子,推開了她。不足半月的時間,她臉色卻已十分健康紅潤,不似初見她時那樣蒼白。又粗又黑的大辮子甩在身後,烏黑中透出無限陽光,一如她的大眼楮。我輕拍了她一下,笑道︰「可是腳好了,瘋成這個樣子!」
她拉著我的手,正要進屋,看到我身後的兩個侍衛,面色一沉,譏笑道︰「舒穆祿府果然不同,出來玩一趟都要帶上這些人。」
「是呢!」我接道,「非要跟著我,就是不肯走。」
怡上前說道︰「二位壯士請留步。柳家世代練武,在民間也是口啤甚好,想必二位壯士也早有耳聞。我以柳家名聲擔保,決不讓你家格格出事。」小小年紀,說話竟如此大氣!
可那兩個侍衛卻不領情,拱手道︰「謝姑娘好意。只是此乃嫡福晉吩咐,奴才不敢不從。」
「二位壯士的話我可以理解,只是柳家有規矩,不能隨意讓他人進門。除了柳家弟子以外,其余出入的人都要經我爹爹的同意。如今我爹爹出去了,不好通報,所以還勞煩二位在此等候。」
「恕奴才冒犯,只是嫡福晉親自吩咐奴才,一定要時刻跟著格格。奴才要是做不到,不好交差。」
我冷哼一聲︰「你們若是真和柳家打起來了,只怕也打不過吧?」
兩侍衛一愣,對視一眼,道︰「小的恭候格格。」
怡燦然一笑,拉著我進了屋。
傳統的新疆民居,唯一的不同是外室的一側還有個一門。走進之後是個小廣場,此時仍可見幾個弟子跟怡的哥哥學功夫。
「玩什麼?」怡笑問道。
「隨你。我在家基本上沒玩過,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可玩的。」我隨口答道。
「你們府里那麼恐怖?都不讓玩?」
「倒不是不讓。一是沒人陪,二是沒有心情去玩。」
「蒴姐姐呢?她不陪你嗎?」。
「很多東西,盡量少給人留些把柄,不然倒霉的不光是我,還有額娘和妍蒴。」
怡搖頭道︰「天哪!每走一步都要瞻前顧後啊?那樣豈不是太痛苦了?」
我一笑︰「有得必有失。我們既然享受著別人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就一定要付出代價。」
翠怡把頭搖得更厲害了︰「有時候你說話可真深奧,我都听不懂!」
「行了,咱們跑題了!不是要決定玩什麼嗎?」。
「哦!對了。來,我教你跳房子吧。」
一院嘻笑……
打老遠便看到妍皊在門口徘徊。我心中一緊,出了什麼事了?急忙迎上去,剛要開口,卻見妍皊急急上前拉住我的手,說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回來了!趕緊去見見福晉去吧。」
「額娘怎麼了?」我緊張地看向她,感覺自己在克制不住地顫抖,連聲音都變了樣。
「擔心你啊。」妍皊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這才驚覺自己的可笑,我也未免太患得患失了些。不過額娘若是沒事的話,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剛進屋請安,額娘便急急問道︰「沒出什麼事吧?」二哥則似松了口氣一般。我詫異搖了搖頭︰「沒事啊?我挺好的!」說著給自己倒了杯茶。
「嫡福晉和葛氏到底要干什麼?」二哥雙眼緊盯著我。
我正在咽茶,听到這里一下子嗆著了。側頭咳嗽著,心道自己真傻,這麼急急渴渴地叫我,還能為了什麼事呢?
想來額娘和二哥已經擔心了很久。對于這件事,他們雖然肯定也有很多猜測,但對事情的實際情況卻仍是沒有什麼認識。此時我越害怕,他們越害怕,所以我只能淡定。
待得氣喘勻了,我竭力保持自己的淡然,看向對面已急不可待的額娘和二哥,隨意道︰「要謀殺。」
二哥看了額娘一眼,眼中除了一點點的了然之外,全是驚怕。虧得我表現得很淡定,不然他該是何等驚恐!
額娘慌忙問︰「你怎麼知道的?」那聲音中竟有一絲顫抖。
我心下一痛,一向淡定的額娘竟都被嚇到如此地步!原來我于他們來說,竟是這樣重要!他們對我的愛,今生,我何以為報?
仍是隨意一笑︰「看眼神啊!後來覺著在外面太危險,跑去柳家待著了。」
二人這才釋然。二哥緩了一會兒,才笑道︰「你不怕給柳家惹麻煩嗎?」。
「怎麼會呢?」我側頭一笑,「他們六個人都未必能和柳家抗衡,那兩個人怎麼敢惹他們呢?」
「可不是!要說這柳家確實厲害,在民間的名聲可不小呢!都說是武功高強,仗義疏財,為人直率,你跟著他們,倒也安全。」
我剛要答話,嫡福晉便派人來傳額娘去用膳。
額娘沖我們一笑。我和二哥行禮恭送額娘,隨後回屋吃飯。
正在讀書,嫡福晉忽遣人來叫我去一趟正廳。
嫡福晉要干什麼呢?是增派侍衛?還是直接不讓我再去柳家?或者我可以反擊一次?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擋,大不了鬧到阿瑪那里去。
進屋請過安,垂首立于額娘身側。嫡福晉飲了口茶,放下了杯子,笑道︰「瑤兒坐吧。」
我道謝,側身坐下,端起杯子品茶。幾個女人繼續閑聊,我撇著茶沫,看那杯中茶葉的起伏翻旋,似乎在听她們說話,又似乎沒有。
「對了瑤兒,你白天出去都干了些什麼啊?」嫡福晉忽然問道。
我不著痕跡地走出剛才的迷蒙狀態,放下杯子,笑道︰「回額娘的話,雪瑤去找一個好朋友玩了。」
「哦?叫什麼名字?」
呃?名字?問名字作什麼?「她叫柳怡。是我生辰那日認識的。」
「哦。」嫡福晉若有所思地點頭,「是民間流傳的練武的柳家嗎?」。
「是啊,」我笑看著她,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整個談話未來的導向,「是他們家的小女兒,武功很厲害呢!」
「是嗎?那瑤兒可看見那些練武的弟子了?」
「看到了啊!」我點點頭,想把我繞進去?我偏不按棋理出棋,「他們練武可真是奇怪呢!我听怡講,他們的弟子剛入學時頭一課並不是練武,而是學義。他們柳派的人,出手時只能為了幫助別人和防身,決不能無故傷害他人。他們也不會一言不遜就大打出手,更不會因為被他人搶了風光就陷害別人。可是他們也很有骨氣,如果有誰對柳家不敬,他們也決不會手軟。說實在的,我倒是和他們很聊得來呢!」話里的意思,明白人都听得懂。
「那既然如此,姐姐就不必專門給瑤兒配侍衛了。反正柳家人也能顧好她,妹妹自己找個會些功夫的人跟著就好了。反正柳家離這里也近。」額娘笑接道。
嫡福晉和葛氏早愣住了,似乎沒有想到原來我們也會正面反擊。半晌後,嫡福晉笑道︰「雖說如此,妹妹還是小心些好。萬一瑤兒出了什麼事呢?」
「妹妹倒覺得,孩子不能太慣著了。何況將軍在民間口風極好,誰會盯上瑤兒呢?」庶福晉突然說道。
「妹妹說的是啊。」嫡福晉一笑,幾個女人又開始話家常。
我定定看著庶福晉。那個只比阿瑪小一歲,比嫡福晉都大的女人。她到底有沒有野心?如果有,又是什麼?是得寵?還是為了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