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馬車終于駛進了桂林城內。
撩開車簾,入目處皆是樹,翠綠,綠得那麼幽靜,那麼清新,那麼芬芳,宛若妙齡的少女,婷婷立在道旁,任由清風拂過衣角。樹樹相臨,枝枝相接,一路走來,宛若被一條綠色的緞帶包圍。一座座江南特有的二層小樓,粉磚黛瓦,輕輕倚在綠緞上,沉靜地望著這仿佛被清洗過的世界。排排屋檐間,一條條碧流交錯縱橫,那麼清,那麼靜。碧流之上,架架拱橋比肩而立,石欄浮雕,何等精致,美輪美奐。連日來的抑郁一掃而空,我輕呼口氣,習慣性地輕撫著頸間的玉墜,開始期待與二哥的重逢。
馬車緩緩停下,妍蒴掀開簾子跳下,扶著秦嬤嬤邁下馬車,又吃力地把我直接從車上抱了下來。我心下暗嘆口氣,當小孩就是不好,下馬車都這麼費勁。
二哥早已等在門外,身著那件我為他縫制的青衣,把他那雙有神的眼襯出了幾分冷靜,襯出了幾分不同于同齡人的沉穩。我不及請安就撲到二哥的懷里,二哥低子擁抱了我一下,說道︰「一路上辛苦了吧?」
我咯咯笑道︰「還好。一路有不少美景。」
「澤辛,這就是你妹妹啊。長得蠻可愛的。」一個輕柔細膩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我抬起頭,正撞上一雙靜如井水般的大眼楮。我忙掙月兌二哥的懷抱,俯身行禮道︰「這位就是嫂嫂吧?雪瑤給嫂嫂請安。」
嫂嫂笑著命我起身,我唇角帶笑,靜靜立在那里,打量著我的這位嫂嫂。柳葉眉,丹鳳眼,一張櫻桃小口朱紅點點,細長的脖頸端正而立,縴細的玉指交握身前,立在綠蔭青瓦下,整個人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嫻靜淡雅。我打趣地看向二哥,看來你撿了個寶啊!
二哥平靜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腦袋︰「別裝樣子了。咱們進去吧。」我做了個鬼臉,點了點頭。二哥側頭看向嫂嫂︰「走吧,紫煙。」嫂嫂笑點點頭。
我靜靜立著讓他們先行。嫂嫂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跟在二哥身後進了屋。我見沒人注意我,輕輕揉了揉臉頰。奇怪!最近笑久了臉總是疼。
二哥領著我在府里轉悠了一圈。傳統的江南小樓,並不大,但是簡潔,大方,又十分精致。此時已是八月,後面的花園里面,葉子已是半黃,一株株菊花迎風招展,各色的月季爭奇斗艷,一樹樹桂花十里飄香。奼紫嫣紅間,說不出的絢爛,說不出的美好。
我不禁心下感慨。江南的花紅柳綠、小橋流水跟新疆的茫茫戈壁、皚皚雪山相比真可謂是兩個極端。
「怎麼樣,好看嗎?」。二哥側頭看向我,笑道。
我愣了一下,笑道︰「你問的是咱們家,還是桂林城?」
二哥笑眯眯地看著我,說道︰「你都說說看。」
我瞪了他一眼道︰「咱們家挺不錯的,簡潔大方,雖然小,但挺溫馨的。這個花園很不錯,花開得很美,很燦爛。至于桂林城嘛,我覺得這里和新疆挺不一樣的。這里沒有一望無盡,只有小巧精致,各有各的美。」二哥笑點點頭。我輕嘆口氣道︰「可惜這里太潮濕,種不了薰衣草。」
二哥點了點頭,又笑了笑︰「等我帶你進了京,大約就可以種了。」
我幾絲詫異,又是幾絲了然︰「你那麼努力地升官就是為了在我選秀女之前進京嗎?」。
二哥點點頭道︰「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進京,有我照應著總是好的。」
我心下一暖,扭頭沖二哥粲然一笑。二哥愣了一下,繼而也一笑道︰「很少看你笑得這麼開心。」
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笑道︰「這里又沒有咱們原來府里的那些勾心斗角,我當然比較快活了。」
二人相視一笑,慢慢地又都沉下了臉。過了半晌,二哥輕嘆了口氣,緩緩問道︰「額娘臨走前有沒有說什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她說她挺放心你的。就讓我照顧好你,還有——」我想起最後那個「要小心——」,連日思索,卻仍是想不明白。額娘究竟是要我們小心誰,還是說只是讓我們小心?
「還有什麼?」二哥轉過頭來,定定看著我。
我扯了扯嘴角,說道︰「額娘最後說了一句‘要小心’,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讓我們小心什麼人,還是單純地讓我們小心。」我抬頭看向二哥,「你說呢?額娘究竟是什麼意思。」
二哥側頭思索了半晌,搖了搖頭,繼而說道︰「無論如何,小心些就是了。」
我嚴肅地點點頭。二哥抬手掐了掐我的臉,笑道︰「不過住在我這里,你肯定不會有危險。」
我也是輕松一笑︰「是啊,這里沒有人會害我。」我咬了咬唇,挑了挑眉毛,「不過——將來就不一定了。」
二哥瞥了我一眼,笑道︰「將來的事,咱們現在想太多了也沒什麼用。」
我出了會子神,忽然笑道︰「我那天給額娘畫了幅畫像,你要不要看看?」
二哥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領著我向書房行去。我回身命妍蒴把畫取來。
推開書房門,入目出全是一排排書架,遠比原來府里的要多得多。我面帶懼色地盯著那密密麻麻的書脊。二哥見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從妍蒴手里接過畫,輕輕放在書桌上展開。白紙黑墨間,一位清麗淡雅的少婦閑然倚在貴妃椅上,唇角含笑,略帶疲倦,渾身鋪滿了綻放的薰衣草,仿若是花中仙子,優雅地倚在雲端。
二哥愣愣地看了半晌,輕聲問道︰「這是你給額娘縫的?」
我低低地嗯了一聲,也直直盯著那幅畫。
我們就這麼一直盯著,盯著,盯了好久。
一個輕柔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額娘長得好漂亮!」
我和二哥都被嚇了一跳,回過身,看到嫂嫂正托著茶盤站在身後。二哥有些吃驚︰「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嫂嫂一笑︰「剛進來沒多久,看你們看得入神,沒有叫你們。」
二哥點點頭,仔細卷起畫,轉到書架後面收了起來。我笑著看向嫂嫂︰「嫂嫂怎麼知道那是額娘啊?」
嫂嫂溫柔一笑︰「她和澤辛還有你長得很像。」
我愣了一下,繼而大嘆自己笨。
「其實並不是只有親人長得才像。」二哥站在我身後面帶笑意地說道。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嫂嫂听了,咯咯笑了起來,聲聲入耳,煞是清脆,听得我更是一頭霧水。我茫然問道︰「怎麼了?」
二哥搖搖頭︰「沒事,過兩天帶你去見幾個人。」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決定不再想這件事情。
嫂嫂笑看著我,俯問道︰「那幅畫上的衣服是瑤兒縫的嗎?」。
我心下黯然中帶了一絲吃驚︰「嫂嫂怎麼知道的?」
嫂嫂笑眯眯地看著我道︰「澤辛和我提過,你的女紅特別好。要不要給嫂嫂也縫條裙子呀?」說著掐了掐我的臉。
我含嗔薄怒地看了二哥一眼。你隨便散播的我隱私也就罷了,掐臉是不是也是你教她的?兩個人的架勢簡直一模一樣。
二哥半帶嘲諷地盯了我一眼,我笑回過頭,對著嫂嫂道︰「可以呀。不知嫂嫂想要什麼顏色,什麼花樣。」
嫂嫂側頭想了想,笑道︰「縫一件水紅的吧。花樣麼——我比較喜歡菊花,衣服上有菊花就可以,什麼樣的無所謂。」我笑著點了點頭。
幾個人各自靜靜立著,屋里靜了好半晌,二哥說道︰「瑤兒,你也累了,要不回去歇著吧。用膳的時候再叫你。」我笑著點了點頭,行禮告退,出門時瞥見嫂嫂的眼神略有些黯然。
在丫鬟的指引下進了臥房。屋子不算大,但是整齊,干淨,亮堂,似乎正是我想要的。我笑著嘆了口氣,二哥果然很了解我!
沐浴過後,閑得無聊,便獨自到花園里轉悠。走著走著,繞到一片明鏡般的碧湖前。碧水漣漣,時靜時動,水中榆柳垂映,襯出一抹寧靜淡然。我不禁有些著迷,走過去坐在湖邊的假山下,面向湖面,一面吹著風,一面發呆。
不知坐了多久,想著已是晚膳時分,正要走,忽听見假山的另一面傳出兩個人的聲音。我听出是二哥和嫂嫂,想要走,卻發現自己一動就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只好默默坐著。
二哥柔聲說道︰「你不要太在意。瑤兒她第一次見到別人都很生分,絕非是單純疏遠你。」
嫂嫂似是夢囈般地說道︰「這樣啊!」
二哥一笑︰「你現在不滿意,等以後她整天粘著你,你可不許抱怨。」
嫂嫂也是一笑,半晌後輕聲說道︰「不過我覺得瑤兒一點也不像八九歲的孩子,那種老成,只怕連我也比不上。」
二哥靜了半晌,輕嘆了一口氣。嫂嫂也嘆了一口。二人默默離去。
我听他二人走遠了,才輕輕站了起來,心下滋味莫辨,也輕嘆了口氣,看著湖呆了半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