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趕完嫂嫂要的那件水紅旗袍，第二天頂著兩顆熊貓眼就去了何府。還未走近玉姐姐的房間，便听見屋里傳出一股嗚嗚咽咽的洞簫聲。我輕輕走到門前，立在那里靜靜听著。
極其哀戚的曲調，仿佛在撕扯人的心房。悠然回轉間，仿佛一個少女最悲涼的心境在無限的放大，幾分思戀，幾分絕望。熟悉，卻又不完全熟悉；有曾經相同的，也有曾經不同的。沒來由地心痛，沒來由地想哭。不知道自己要哭什麼，只是不覺間紅了眼眶。
纏綿之間，絲縷淒涼，若即若離，若隱若現，飄忽不定間，一曲已然終了。我睜開眼，恰好看見玉姐姐推開窗戶看到我。她有些驚異，隨即笑著沖我招招手，示意我進屋。
我推門而入。玉姐姐笑問︰「在外面站了多久了？怎麼不進來呢？」
我輕輕笑道︰「沒站太久。只是不想擾了姐姐的雅興。」
玉姐姐笑點點頭道︰「我吹得好嗎？」。
我笑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當年蘇東坡赤壁泛舟時听到的可是這首？」
玉姐姐搖搖頭，扯了扯嘴角道︰「這首曲子是我自己作的。」
這樣啊！原來如此。
玉姐姐面帶淒傷，靠在牆邊呆坐了半晌，明眸間晶瑩閃爍。我瞅了她半晌，按捺不住，輕聲問道︰「他愛你麼？」
她一愣，秋波之間，幾絲惋惜，幾絲無奈，幾絲絕望，幾絲思念，以及幾絲極度的懷念，幾絲悄然的欣慰，霎那間被定格在那里。懷念？欣慰？我心下已然明了，她回答不回答都無所謂。
她似乎這才想起我在這里，收起眼中的晶瑩，幾分訝異地看著我︰「你真的是個孩子麼？」
我心下暗笑，盯著她的眼楮輕聲道︰「難不成我是天上的仙女？」
她愣了愣，繼而嘆了口氣。呆坐了半晌，看了看我道︰「你的眼楮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一愣，繼而笑道︰「昨兒個給嫂嫂做衣服做得。」
她有些吃驚︰「這麼趕？不通融幾天麼？紫煙怎麼這樣？」
我淡淡一笑︰「嫂嫂並沒有限定時間，只是我不習慣把事情往後拖。」
她幾分贊賞，幾分驚訝，隨後笑道︰「我以後是不敢讓你給我做衣服了，怎地這麼不珍惜自個兒的身子。」
我忙道︰「以後不會了。昨兒個也是一時來了興致，沒注意到時間已經晚了。」
玉姐姐問道︰「你的丫鬟不提醒你麼？」
我愣了一下，笑道︰「她這幾日有些水土不服，雖不是很嚴重，但我還是覺得讓她臥床休息比較好。」
玉姐姐了然地點了點頭，笑道︰「你對丫鬟還真好。」
我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玉姐姐把玩著手中的洞簫，不知在想些什麼。我坐了半晌，笑道︰「不如玉姐姐教教我怎麼吹簫吧。」
玉姐姐想了想，點點頭道︰「行啊。你會什麼樂器，也拿來教教我。」
我緩緩一笑︰「我怎麼敢教玉姐姐呢？還是玉姐姐教教我吧。」
玉姐姐笑道︰「這話怎麼說的，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干嘛還這麼客客氣氣的。」
我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門忽地吱呀一聲響，我和玉姐姐扭頭看去，正撞上婷姐姐那雙水靈靈的大眼楮。她站在門外，驚喜地看著我道︰「咦？原來瑤妹妹也在啊！」
我笑道︰「玉姐姐正要教我吹簫，你要不要也跟著學學？」
婷姐姐頗有些好奇的蹦到玉姐姐身邊︰「真的啊姐姐？那你也教教我吧！」
玉姐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柔聲道︰「都是十歲的大姑娘了，怎地還這麼不安分？叔叔見到了可是要責備的。」
婷姐姐抱住玉姐姐的胳膊道︰「哎呀管他呢。姐姐你也教教我嘛！」
玉姐姐無奈地看著她，輕嘆了口氣︰「我教了，你可要耐著性子學，切不可半途而廢，听到沒有？」
婷姐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我給婷姐姐倒了杯茶，遞給她道︰「婷姐姐經常來嗎？」。
婷姐姐狠狠點了點頭。我同情地看了玉姐姐一眼。玉姐姐笑道︰「你別再叫她姐姐了，叫名字就好。我看她可一點也不像你姐姐。」
我不知道說什麼，只好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笑道︰「咱們這都浪費了多少時間了？玉姐姐你趕快教吧！」
玉姐姐一笑，拿起洞簫開始講解各種基本知識。她細細地講，我細細地听，可婷在一旁細細地東張西望。時間一點點流逝，太陽留下的腳印一點點移動著，輕輕打在我們身上，又輕輕離開。
噠噠的敲門聲，把我和玉姐姐都嚇了一跳。門口何郎揚聲道︰「玉兒，是我。」玉姐姐瞥了我一眼，起身打開了門。
何郎看到我在這里，頗有些驚異，笑道︰「瑤兒也在這里啊！沒有到院子里玩兒麼？」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打算要走。玉姐姐沉沉看了我一眼。我猶豫了一下，覺得強人所難也沒有什麼意思，點了點頭，正待要開口，可婷扯了扯我的袖子，咯咯笑道︰「姐夫要和姐姐說悄悄話呢！走吧！咱們去踢毽子去吧！」說著拉著我就跑。
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向何郎福了福身子，又向玉姐姐眨了眨眼楮。玉姐姐無奈看了我一眼，我回了她一個同情的眼神，轉身而去。
剛走了沒幾步，可婷突然轉了回來。我詫異問道︰「做什麼啊？」
她示意我噤聲，躡手躡腳的往回走去。我意識到她要干什麼，忙追過去輕聲說道︰「你是要去偷听嗎？」。
可婷點點頭︰「去听听他們說了什麼。」
我忙伸手拽住她。她詫異看向我。我正色道︰「小人才偷听別人說話。」
她渾不在意，轉身邊走邊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听听怎麼了。」
我忙拉住她。可我本就體弱，力氣不及她大，她一用勁，反倒把我拖走了。我無奈道︰「停！」她詫異地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我。我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道，「你要當小人，我不管。反正我不會跟你同流合污。」說罷轉身就走。可婷大概從未想到過我會如此正經，有些被嚇到了，愣了半晌，這才跟了過來。我臉上又掛上了笑意，回頭看向她，無意間瞥見半掩的窗戶後玉姐姐沖我淡淡笑著。我沖她眨了眨眼楮，拉著可婷的手轉身離去。
我一面看著毽子宛若翻飛的蝶兒在可婷身邊飛來飛去，一面愣愣地靠在一旁的假山上。
「小瑤，想什麼呢？」可婷一面盯著跳上跳下的毽子，一面道。
我回過神來，咯咯笑道︰「小瑤這名字好听！你怎麼想出來的？」
「我先問的，你先回答。」可婷仍是盯著毽子，前一下後一下地踢著。
我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只好答道︰「我在想，我來桂林也沒有幾天，怎麼就和你們家的人這麼熟了？」
可婷抬了抬眉毛︰「這有什麼的？幾個人玩得來，自然就熟悉了。」
我張口想解釋，忽覺得她大概不會明白，遂閉了嘴，呆了半晌，說道︰「不過我似乎還沒有見過你哥哥呢！」
「我不也沒有見過你哥哥嗎？」。可婷抬了抬眉毛，笑道，「不過啊，我可是听爹爹說你哥哥很厲害呢！說什麼飽讀詩書，勤奮好學，什麼待人有禮，謹言慎行，還有什麼年紀不大但胸襟廣闊，對事情很有見解之類的，還說什麼他將來一定大有作為。哎呀好多好多，我都記不清了。你哥哥真這麼厲害啊？」
我听了有些吃驚，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想說沒有，但又覺得雖只是謙辭，若是經可婷轉述給知府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樣一來反倒顯得似乎駁了他的意思，只好說道︰「不大清楚。我一年沒怎麼和哥哥接觸過了，想來他肯定變了不少。」
她早已停了下來，揚手把毽子扔給我道︰「听說你以前住在新疆那邊。」
我點了點頭，有些苦澀地笑道︰「是啊，和阿瑪額娘住在一起。」
她點點頭道︰「你們那里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我愣了一下，繼而道︰「沒出去過。我整天都是呆在府里的。」
可婷很是吃驚地看著我︰「啊？怎麼這樣啊？你阿瑪額娘不讓你出去嗎？」。
我猶豫了一下，覺得如果說實話她可能听不懂，遂說道︰「我比較喜歡呆在屋里。何況新疆那邊地處邊塞，不是很安全。」
可婷好奇道︰「咦？那你呆在屋里都干些什麼啊？」
我正要回答，忽地見一團雪白的東西一閃而過，鑽入了一旁的草叢中。我忙撇下毽子悄悄湊了過去。可婷也跟了上來。我輕輕撥開草叢，里面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正瞪著血紅的眼楮盯著我。可婷驚喜地叫道︰「哎呀！有兔子！」
小兔子一驚，嗖地躥出了草叢，隱沒到了灌木叢中。我有些惋惜地道︰「哎呀，跑了。」
可婷略有愧疚︰「對不起。我剛剛太興奮了，把它嚇跑了。要不我叫人幫你把它逮起來吧。」
我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讓它自由自在地活著吧。」
可婷輕輕呼了口氣，拿起毽子繼續踢了起來。我盯著那只兔子消失的地方，心里說不出的惋惜。其實道理不是不懂，可我還是很想把它關在牢籠中日日看著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