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七月,聖上命吏部月選同、通、州、縣官引見。而我的二哥,很榮幸地成為了第一批進京的人選。
蘭香四溢間,我倚在假山上,默然望著眼前平靜的湖水在夕陽下泛著暖人的橘紅。二哥席地坐在一旁,淡淡看著我。
靜默良久,二哥忽地柔聲說道︰「每次家里出了什麼大事,你都喜歡到這里來待著呢!」
我淡淡一笑。二哥抬手掐了掐我的臉,笑眯眯地看著我道︰「你這可是在擔心我?」
我側頭想了想。擔心麼?二哥的能力毋庸置疑,何況他總要走上這條路的。可毫無來由地,我就是感到不安,似乎沒有為什麼。我淡淡笑道︰「有可能是生活太過安逸了,有點小風小浪就沉不住氣了。」不是說笑,我確實擔心,等我再次進京的時候,會不會緊張不起來。
二哥揉了揉我的臉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確實在擔心我呢!」
我略有些無語地看向二哥︰「好吧,是又怎麼樣?」
二哥站起身,蹂躪著我的臉道︰「雖然不希望你擔驚受怕,但是知道你為我擔心,我還是很開心的哦!」
我極其無語地瞪著二哥︰「看來你也是生活過得太安逸了啊!」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惡趣味!
二哥笑了笑,滿意地拍了拍我已經發紅的臉蛋,點點頭,揚長而去。
我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頰。好燙!不知不覺中,他竟是把我的臉都揉紅了,而我竟是沒有察覺到絲毫!習慣果然是很可怕的東西!
習慣確實是很可怕的東西,當二哥已經離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沒有人日日掐我的臉,確實很不習慣。果然日子太安逸了,我已經開始找虐了麼?
抱著姍姍,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曬著太陽,一面看著可婷在一旁踢毽子,一面和玉姐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上次在玉姐姐那里哭過後,我們之間的關系急劇升溫。本就性格相投,此時更是成了知己。往往我對玉姐姐說的話,比誰都管用,就比如現在叫她出來曬太陽。
身旁半晌沒有聲響,我側頭瞥向玉姐姐,見她若即若離地盯著我,有些好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玉姐姐這是想什麼呢?」
玉姐姐淡淡笑了笑,低頭抿了口茶,輕聲道︰「沒什麼。只是剛剛對著你,忽然有一種對著另一個自己的感覺。」
我有些驚訝︰「玉姐姐九歲的時候也是我這個樣子的麼?」
玉姐姐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搖了搖頭︰「像現在的我。」
我愣了愣,隨即淺笑︰「不全一樣吧?」
玉姐姐一怔,隨即低嘆口氣道︰「是啊。」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值得閉上,心里暗罵自己沒用。近來常常提起這個話題,想要借機勸她忘掉那個人,可是每次事到臨頭,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玉姐姐那淡淡的惆悵,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封住了我的口。
靜默良久,玉姐姐忽地低聲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他是他來爹爹那里辦理公事。」我詫異看向她,她淡淡一笑,「當年我十四,他十七。當時他已經有一個嫡福晉、一個側福晉,還有一屋子侍妾了。」
「福晉?」我低喃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她抿了口茶,對我苦笑著點點頭︰「是啊!滿漢不得通婚。可我們還是相愛了。」
似乎無法想象。我很是驚詫,為她續了杯茶水。她搖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樣的愛情,其實也很美。雖然短暫,但足夠你留戀一生。」一生麼?
我低頭思索了半晌,輕聲道︰「想來他地位也是很高的,為什麼不給你造個滿藉讓你嫁過去呢?忍不了他那一屋子的女眷麼?」
玉姐姐搖了搖頭︰「怎麼會。他那麼愛我,那些有什麼忍不了的。只是當時正是緊急關頭,朝堂上那麼多人盯著他。即使他敢,我也不敢的。而且——」她抿了口茶,「阿瑪也不同意。」
我詫異看向她,她苦笑了一下道︰「阿瑪說若是嫁給他,即便他可以一直護著我,他那一房女眷我照樣應付不過。我不適合生活在那種環境里。」我了然地看了她一眼。她笑道,「其實我一直不信。不過自打知道了你的故事,我是真信了。嫁給他,或許真的只會讓我痛苦,或許這就是有緣無分吧。」
我靜靜看了她半晌,直覺受不了她眼中那淡淡的哀傷,遂低下頭喝了口茶,靜默半晌,開口道︰「其實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自己的真命天子,僅此一個。或許遇見他很難,但假如真的遇到了,會很幸福的。」她詫異看向我,我笑道,「如果你遇不到,一輩子守著對他的回憶,或許並沒有什麼。可是你似乎已經遇到了呢!為什麼不去迎接自己的幸福呢?」
玉姐姐很是驚詫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是說——」
我笑著點了點頭︰「他對你真的很好。即便知道了你心里又別人,也無怨無悔地付出。他若非疼你寵你,又怎會許你整日什麼都不做,把府中事物都交給管家?」我抿了口茶,「你曾經的感情或許很美好,很令人回味,但是誰規定了有了美好的記憶就不能去享受現在的生活?我雖不怎麼接觸何郎,但看他的脾氣秉性,你們若是相愛,他會讓你一輩子都過得舒坦。明知幸福就在眼前,又何必去緊緊關上自己的心門呢?」
玉姐姐猶疑半晌,抬眼看著我道︰「可你——」
我擺了擺手︰「我和你不一樣。我的未來已經被規劃好了。注定要進入那個人心叵測的紫禁城,我不敢去抱有希望。愛情,只能成為我的弱點。」何況感情的經歷,注定了我對愛情那無法逾越的恐懼。
玉姐姐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但忽地又閉上了口,神色略有些古怪。我有些詫異地看向她,問道︰「怎麼了?」
她閉上眼甩了甩頭,抬起頭來看向我,平靜道︰「沒什麼。」我待要問,一個毽子忽地砸了過來。我側頭看去,可婷沖我們招著手道︰「來踢毽子呀,坐在那里說話多悶啊!」
我無奈一笑,待要起身,卻見玉姐姐伸手拿過毽子,拋了幾拋,笑道︰「我似乎很久沒有踢過毽子了呢!」說著沖我燦然一笑,昂首向場地中央走去。
從來不知道玉姐姐的毽子踢得這麼好,踢到最後還是因為實在沒了體力才罷手。我瞥了眼嘴巴已經張成o形的可婷,轉頭看向眼帶笑意的玉姐姐,淡淡一笑,看著她眼中的朝氣蓬勃微有些恍然。其實你以前就是這個樣子的吧?看來你果然還是最听我的話呢!
靜靜垂下頭,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她回憶中的那聖潔美好的愛情所灼傷。輕輕咬了咬唇,不禁又回憶起了那個陪伴了我十五年的男子。略帶嘲諷的笑了笑。十年過去了,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把在現代的一切都忘了呢!沒來由地,忽然心情有些煩躁。心下不禁自嘲,煩躁什麼呢?羨慕于那純潔的愛情嗎?可笑!你不是早已學會了不去希冀這些了嗎?
機械地撫著姍姍的背毛,恍然想起二哥和嫂嫂。沒有愛情,兩個人只是最親密的知己。舉案齊眉間,他們至少還有信任、有依賴,而將來的我,又能有些什麼呢?冷漠?利用?以及那滿院的勾心斗角?我甩了甩腦袋。想這些做什麼!不是早就明白了無欲無求,則無傷痛了嗎?
玉姐姐有些詫異地看向我。我沖她淡淡一笑,看向正在踢毽子的可婷,目光流轉處瞥見一個丫鬟提著裙子,毫無儀態地向這頭奔過來。我微有些詫異,抬手扯了扯玉姐姐的袖子,擺頭示意。玉姐姐見了,皺了皺眉,揚聲叫道︰「可婷!你先停一下!巧笑怎麼來了!」
可婷詫異停了腳奔過來。巧笑奔到我們面前,驚慌失措道︰「嫻姑娘,婷姑娘,不好了!老爺他突然暈倒了!女乃女乃請了醫生,叫我帶婷姑娘回去。」
可婷听了很是驚慌。玉姐姐沉下臉,一手按住了可婷的肩膀,瞥向眉頭微蹙的我,肅聲道︰「我陪可婷去一趟。瑤兒,你也去吧。」我輕點點頭。旁人的家事我不好管,但我若陪著,或許至少可以安撫一下玉姐姐和可婷。俯身將姍姍放到地上。那丫鬟沖我行了一禮,率先離開。可婷急忙跟上,玉姐姐也快步而走。我心下低嘆了一聲,也加快了腳步。心下不禁詫異。知府現在也還未知天命,怎地會突然暈倒?
坐上馬車,可婷極其驚慌,玉姐姐也很是煩躁。我見情況緊急,輕聲問巧笑道︰「知府今日可有不適?往日有什麼舊疾?我略讀過些醫書,或許可以幫著分析分析。」
那丫鬟慌張的搖搖頭,尖著聲音道︰「老爺身子一直硬朗,極少染恙。這次是毫無來由,突然倒下。」
八年勾心斗角的經驗致使我想到是否有人投毒,但男人之間的斗爭我並不是很清楚,因此無法深想,只得握住二人的手,無聲地安慰,一面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的過于冷靜以致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