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許搶，是我的！是我的！」山中的某個無名寺里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喊聲，一只胖胖的小手隨著喊聲不停的擺著，白淨的小臉氣得通紅，粉紅的小嘴生氣的撅到了一起，「天緣，醒醒，你又在做夢了。」一個老和尚，胡子已經一大把了，嘆著氣好笑地看著這個愛徒。
「你這個怪女圭女圭，又在打坐的時候睡著了……，這麼小的年紀每天做的夢比我出去化緣經歷的事還多，這樣會老得很快的哦。」
這個怪女圭女圭是老和尚十三年前在山下化緣時撿到的，當時還曾帶著她到處去找尋父母，可是那麼小的孩子他到哪里去給她找爹娘呢，想要讓別人領養，可人家一看是女孩又都不願意要，沒辦法老和尚只好把他領回山上撫養，但作為女孩來養，兩個人實在不太適合，所以老和尚就當他是個男孩。如今小家伙已經長大了，變得越來越白淨，越來越可愛，兩人的感情也亦父子亦師徒。這個小家伙很乖巧，只是有些聰明過頭，常常做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而老和尚也很關愛他，只是他有一個習慣——就是一逮到事情嘴巴總是說啊說啊的說個不停，所以山中的歲月雖然只有兩個人卻是過得很是豐富多彩呢。
老和尚給他起名叫天緣，意思是上天賜來的緣分，他很珍惜。這時候天緣睜開烏黑明亮的眼楮，嘴里還在嗚咽，小手往旁邊一指說，「師傅，我剛才看到有個小施主搶走了您做給我的紙偶，不還給我。」
「沒關系，師傅再做給你。」老和尚說著輕輕地拍拍他的後背，又開始了長篇大論。「天緣最乖了，以後即使有人搶了你的東西，也不能生氣，要好好的講道理，咱們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能有那麼多的貪欲，是你的終究是終究你的，不是你的也終究不是你的，要回來最好，要不回來也只能說你們沒有緣分，不能在一起，師傅再做一個有緣分的給你，這才是你的東西，沒人搶，沒人要。」
听著老和尚的話，小家伙直想翻白眼，知道師傅寵自己，可偏偏自己就是不喜歡他的羅里嗦，看來又要故意耍無賴惹師傅著急了，只有這樣才能堵住他的嘴。「師傅，你是要做個破的壞的給我嗎？那樣就沒人搶了，是不是？可是我不要破的，不要破的。」
「唉！！！這只是個夢，你的紙偶還在這里，並未被人搶去，為師的只是假設了一下如果有人搶你的東西的話……」果然師傅一听就上當了，天緣不听他繼續解釋。「哇……我不要破的，壞的……師傅你偏心……」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沒人要搶你的東西，天緣的東西永遠都是好的，漂亮的，好不好？」
「真的？呵呵，師傅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師傅了。」
老和尚搖搖頭，「你這孩子，都已經這般大了，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丟人不丟人。快快去洗洗臉，看看，可惜了這張臉，怎麼能花成這樣？」
臉花了？天緣趕緊跑到了水缸旁，低頭往里一看，缸里一個長相貌美的小男孩在瞪著大眼楮眨啊眨，彎彎的柳葉眉，小小的櫻桃嘴，可愛的鼻梁正不滿地向上翹著，「師傅騙人，我的臉根本就不髒。」
呵呵，終于不胡攪蠻纏了，老和尚眉頭一挑。「臉不髒，很漂亮，沒見過你這麼愛听好听話的孩子。」
天緣一臉開心地笑著。
老和尚看著她，心里滿是疼愛。可是……這樣單純的孩子要是下山會怎麼生活呢？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想起了上次下山後突然大病不起，當時那個大夫嚴肅地告訴他，「老方丈，你這病怎麼拖到這個程度才來看病，現在的狀況已經很糟了，再加上您這麼大的歲數，各個髒器官都已退化，想要靠藥石治愈已是不能，只能多加保養，每日定時飲食定時入榻，多食粥類菌類，另外我再給您開一方保健藥，每日三碗煎成一碗喝，注意不可勞累，如此這般大約還可有兩年的壽命。」當時老和尚听了驚訝極了，因為自己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一直無病無痛，不知道怎麼會一有病便是這麼嚴重的。自己倒是不在乎能活多久，可是天緣怎麼辦？她沒下過山，也沒和人接觸過，她以後要怎麼生活呢？
如今離大夫警告的日子已經一年過去了，每日入榻後胃部總是鑽心的疼痛，最近這幾日更是白日也間或犯病，只是他總是隱瞞著，不想讓徒弟知道，怕她擔心害怕，但病情日漸嚴重，看來得讓天緣提早下山了，這樣自己或許還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天緣過上好日子，畢竟她已是個十三歲的大姑娘了，她要盡快適應外面才是啊！
只是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男孩，該如何才能告訴她真相呢，這可真是難為了老和尚。還記得半年前，天緣的信期來到了，驚慌失措的她跑過來大喊著︰「師傅，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出了好多血。」
老和尚正在看經書，一听到這事馬上愛嘮叨的毛病又犯了，「血？怎麼回事，撞到了哪里嗎？哪里疼？讓為師看看，怎麼不看好一點，這山上到處都崎嶇不平，走路可一定要小心啊，師傅已經告訴過你好多次了，怎麼就是不听呢。快讓我看看。」看著天緣月白色的褲子上斑斑的血跡，老和尚一陣心疼。
「師傅，我不疼，可是我的褲子上有好多血，我覺得還有血在往下流啊。」
啊？愣了一會兒，老和尚終于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可是天緣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這可叫老和尚怎麼辦才好。枉他平時怎麼羅哩羅嗦，現在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半晌，咬了咬牙，「先把髒衣褲換下來……用干淨的濕布擦擦身體……用干淨的干布墊在出血的地方，幾天就好了……記住今天，以後每個月這個日子都要這樣做……」看著天賜還在害怕，僵在那里不肯動，「快去啊，怎麼還不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沒事的……」
天緣抖了抖小肩膀，樣子十分可憐，老和尚一見又不忍心了，「別怕……師傅也做過……」
呃？
時間停住！
「師傅，您也做過？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天緣抹了一把臉的眼淚，根本忘了自己現在所處的情況。
老和尚的臉黑成一條線，「就是……在你很小的時候，快去吧……我要去種地了。」說完一溜煙的跑遠了。
第二天，老和尚躲了天緣一天一夜，但最後還是讓天緣在樹林里找到了，「師傅，昨天是怎麼回事？怎麼男人還要這樣？還是所有的人都是這樣？」一見了面，連招呼都沒有打，天緣一臉興奮地就想知道為什麼。
唉！老和尚嘆了一口氣，真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誰叫自己胡說呢，整理整理情緒，裝作一臉嚴肅地望著這個小丫頭，「萬物都是一樣的，當你長大的時候身體就會有一些變化，不用太在意。天緣，以後這件事就不要對任何人說了，也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否則對你是非常不利的。」
天緣听話地點點頭「師傅，我知道了，我不會對任何人講的，你放心，這是我的秘密，而且你的秘密我也不告訴別人。」
呃？我的秘密？
唉，這一世的英名怕要毀在這個徒弟的手里！
「為師的事情當然也不能對別人說，否則為師就會非常非常生氣了，就會永不再見你。」
「我知道了，師傅，你放心，永遠都不說出去。」天緣信誓旦旦的保證著，老和尚的面色柔和下來……
「師傅，你用的布是白色的還是灰色的？」
呃……
「師傅，我覺得白色的布的比較好看，從小你買的布不是白色的就是灰色的，可是染上血以後，白布變粉了些，更好看，灰布就不行，可是灰布很好洗干淨，要不然以後的灰布都給你用，白色的我留著好不好？」
「我不用！」老男人終于忍不住了，「以後，不許再和我提這個話題，和別人也不能說，這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知道不知道？」用手使勁捋捋胡子，老男人自豪地告訴天緣，「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師傅我不用再做那樣的事了。」
……
呃……那誰做……是我嗎？
第二天早上，習慣早起的老和尚信手推開房門準備去洗漱，誰知入眼的第一幕卻把他驚呆了，門前的樹上十幾條灰色的布隨風飄舞，旁邊還有一個十分醒目的大字條︰「師傅，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以後所有灰布都由我來洗，師傅用髒的只需放在盆里即可。愛徒」
撲！一口血差點沒吐出來。
山中的歲月兩個人相依了那麼多年，有太多的美好回憶，如今真要分別，一股惆悵的情緒徘徊在老和尚的胸口，久久不去。人常說「兒行千里母擔憂」，雖然不是母親，但老和尚此刻也真真切切體會到了這種滋味。唉！能多呆一天就多一天吧，直到實在無法瞞下病去，否則每天能看到天緣一眼也是好的，但終究人是抵御不了病痛的，趴在床上許久後老和尚終于能站起身了，心里也下定了決心︰該讓小丫頭下山了。天緣端了一碗粥來到了房間，「師傅，上午念經時肚子疼，這時好點了沒有？我給你熬了點粥，你喝喝看。」說著端來了一碗黑色的粥。
老和尚看著這碗皺了皺眉頭，「天緣，也沒有米粒啊，你給為師做的是黑米湯嗎？我怎麼不記得買過黑米。」說著喝了一口，撲！吐出來，「這粥怎麼那麼苦？」
「師傅，這是白米粥，我見你不舒服才煮來喝的，可是水放少了變成了黑飯，于是我又加了水，誰知又放多了，盛不出米上來。」天緣的聲音越來越小，心里很不好意思呢。
唉！看了看徒弟，心里這個煩呢，都怪自己太照顧他，照顧得他太周到以至于什麼都不會做，現在要送他下山了，心中才後悔不迭，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只希望她下山後能快點適應外面的生活，自己在有生之年或許也可關照她一二。
「天緣，你也長大了，師傅明日要下山雲游一年，這一年中你也要下山去歷練，學會自食其力，自己掙錢養自己，學會結交心地善良的人，當然不能為惡，否則師傅是不會認你的，一年後功德圓滿方可再回到山上。」
天緣睜著烏黑的大眼楮，「師傅，為什麼要下山，而且還要這麼急？我同你一起去雲游好不好？我不想同師傅分開。」說著說著，小丫頭鼻子一撅哭得唏哩嘩啦。
「不行，這是你的一次歷練，每個人長大了都要做的事，」老和尚雖然很心疼，可還是硬著心腸堅持下去，「明日早上你便出發，包袱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你必須到外面去闖蕩磨練一番。」想了想又填了一句，「還得記住，你自己的秘密不能讓別人看見或知道，你是個男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一邊說一邊從包袱里拿出一塊白布，「在這一年間要用這塊布把自己的上身纏住，也同樣不能讓外人知道這件事，要小心點，不能讓人看見。」
一個小姑娘下山太危險，還是讓他以一個男孩子的樣子下山，先知道一些人間的善惡再說吧。
「師傅，下山以後要做什麼?我什麼都不懂，我為什麼一定要下山，我們就在山上呆一輩子好了，為什麼要去歷練？我不需要歷練，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好。」小丫頭還沒沉浸在即將離別的痛哭中。
「天緣，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是要出去見見世面的，山下你是一定會喜歡的，有許多好玩的東西，也有很多好吃的，這些可都是你以前從未見過的。」
想當初老和尚是小和尚的時候可是沒少游山玩水，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沒有他沒去過的，只是後來到了這山上，喜愛這山上如畫的環境，更兼得清靜自在才在這兒停下了腳步，「下山後，還要注意有些人盡管衣著光鮮漂亮，或者長得慈眉善目，但是他們的心理未必是好的，看人待人除了用眼楮，還要用心去認。」
「下山後，到處打听一下有沒有用人的地方，最好能供吃供住，先把自己妥善安置下來，不論在哪里都要勤勞，至于工錢就隨緣吧。」想來她剛去人家肯要他就不錯了。
「師傅，你是一定要我下山了是吧？」天緣抹著眼淚，水汪汪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那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能因為是自己一個人就不好好吃飯，一定按時定量的吃，不能象上次炖豆腐時一樣飽得半夜睡不著覺，到處亂走。睡覺時關好窗戶，還有離門遠一點，要不然一覺醒來又容易嘴歪眼斜了，很不好治的。入廁的時候別呆的時候太長，你的腿會麻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這個徒弟真是得到了他的真傳，羅嗦的功夫一點也不遜于他。
「啾…唧…啾…」天緣嘴里叫了幾聲，從窗外飛來了一只翠綠的小鳥，落在了天緣的肩上，歪著小腦袋看著她。「師傅，我可不可以帶著小綠綠一起下山？」小綠綠是天緣撿到的一只幼鳥一直養大，兩人感情很好，山中歲月無人陪伴竟然相互能夠溝通了，小綠綠還領著她認識了許多鳥朋友。
「當然可以，不過你會鳥語這件事也不要讓人知道，外人會把你當作怪人的。」
嗚……怎麼什麼都是秘密不能說，這山下是不是很可怕？天緣的小心髒撲騰撲騰地亂跳著。看了看小綠綠，還好有你跟我作伴，以後我們兩個就相依為命啦！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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