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終于忙活完了,這些日子沒少挨過嬤嬤的罵,其它婢女也不太願意搭理她,她們擠在一堆竊竊私語,偏偏把她一人晾在旁邊。卿卿實在忍受不住,就偷偷地跑回瀟湘院去找朝夕相處的姐妹們。綠悠和藍棠見到她也是萬分高興,不明白她為何莫明其妙地去了疊錦樓,連說都不說一聲。其中原委說不清楚,卿卿很委屈,沒和她們聊上幾句就開始哭鼻子。雖然她看起來柔弱,但在大家面前哭還是頭一次,綠悠趕忙安慰,關切地問起是不是在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卿卿只顧著哭,什麼話也不說。
其實自見到蕭涵與彤兒那日起,卿卿就很害怕,看到彤兒含恨而死,她更是誠惶誠恐,無意間撞到的事竟成了她的心魔,每到晚上總會夢到,夢到彤兒、夢到蕭涵、夢到有鬼追她。這段日子哥哥不在,她又調到別院被嬤嬤們呼來喝去,孤立無援且無處傾訴,心里的苦悶此刻終于憋不住了,她只想好好地哭一場,哭完說不定噩夢就全結束了。
藍棠不知道她遇到的那些事,只覺得她總是副軟柿子模樣,看著就不痛快,見綠悠摟著她小聲安慰,她就走上前把綠悠的手挪開。
「這有什麼好哭的呀,我想換到夫人院子里都進不進去呢,每天還緊挨著死過人的屋子,我才想哭呢!」
听她口氣生硬,綠悠不由遞上個眼色小聲輕斥︰「別說風涼話!」
藍棠一向直來直去,心里有什麼就說什麼,她不服氣地嘟嘴道︰「哪有說風涼話,我就覺得她命好啊,人家都說夫人好,從來不難為下人,我倒想去她那里。」
「那我和你換,到時你就知道嬤嬤多會折騰人了。」卿卿瞪起兔子眼,一抽一泣地說道,藍棠听後吐下舌頭,接著就不出聲了。綠悠也沒好主意,只能柔聲安慰她說︰「卿卿別難過,你有空就跑我們這兒來好了,今天小姐也問起你呢,她說舍不得你,要找夫人把你要回來。」
听到這話,卿卿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哭聲也漸漸小了,她點下頭,然後擠出一絲笑意,說︰「真難為小姐還想著我,我也想著她呢。」
「那正好,我們找她去。」藍棠插話進來,綠悠一听連忙道好,接著便拉上卿卿,高高興興地去了小姐廂房。
蕭瀅不知道彤兒已死,只听嬤嬤在說彤兒被家人帶回去了,然而一個沒走多久,卿卿又被調到別院,一下子走到兩個婢女,她心里別提多郁悶了,見到卿卿來了自然喜不自勝,歡喜之情可想而知。
「卿卿,你可來了呀,我想死你了!」
蕭瀅飛撲過去,拉住卿卿的小手開始一個勁地訴苦,說不是練字練到手抽筋,就是習琴習到破指甲,總之她不在的時候從頭到腳沒處好的。
看到許久未見的好小姐,卿卿也很高興,連著綠悠和藍棠搬出以前常用的話來哄她,主僕四人有說有笑,仿佛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然而正聊得起勁時,嬤嬤突然進來,她見到卿卿臉色不太好看,連忙催促小姐該早點歇息,接著又回頭狠罵了綠悠和藍棠。卿卿也識眼色,說了幾句安好的話就離開了。高興而來,敗興而歸,這瀟湘院似乎已經容不下她。
卿卿不願回疊錦樓,想到一個人獨處就會害怕,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想離開這座深宅大院,和哥哥一起離開,她覺得這里就像深潭,看似幽靜怡人可一不小心就會尸骨無存,而她就坐在潭口隨時隨地都會被拉下去。卿卿非常想念哥哥就跑去浮影閣,早上還不知去哪兒的貓兒,此時正蜷在窩里睡著,她看到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把貓兒拎起來抱在懷里。
「你說哥什麼時候能回來?」她輕聲問著,一臉期待地看著懷里貓兒,那貓兒抬頭「喵」了一聲,然後就從她身上跳下來往竹林里竄。
「哎,別走。」
卿卿提裙欲追過去,這時,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男聲。
「你在這里做什麼?」
卿卿背脊一寒,兩條腿似被凍住了,她不敢回頭,想要裝作無事,可身子卻不听使喚地發抖。
「你無事就是喜歡閑逛?」
蕭涵從暗處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令彤兒至死不忘的面容仍如以往一般冰冷,他是這個府中最令她害怕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少爺萬福。」
卿卿頷首垂眉,彎腰施禮,單薄的身子抖得像糠篩,連聲音也跟著一起抖了起來。蕭涵嘴角一勾,冷笑一聲,冰冷無情的目光朝她臉上移了幾寸。卿卿把頭低得更低了,心想為什麼會這麼倒霉,偏偏又遇上他。
「你在這府里又不是一天兩天,難道不懂一點兒規矩?」
卿卿死咬著嘴不出聲,暗自乞求他能放過自己。蕭涵眼神一凜,突然低聲怒吼︰「說話!」
卿卿的心都要嚇跳出來,她連忙跪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奴婢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請您網開一面。」
微顫的聲音里帶著絲哭腔,蕭涵朝她走近幾步,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小小的身子,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她捏得粉碎。卿卿抖得更厲害了,以為他會打她,沒想到他只不過是凝視了她片刻,然後淡淡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一開始,卿卿以為自己听錯了,當他轉身時,她才如釋重負長吁口氣,整個人癱在地上,腳都軟得沒了力氣,蕭涵走後,她連忙倉惶逃離此處,可是跑了一半又想起貓兒,她可不願再在這里遇到剎星,想著就咬咬牙跑回去,找出貓兒連並它的小窩一同帶走。
屋子里多了只貓,好過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進院時候嬤嬤又訓了她一頓,說是院子打掃得不干淨,窗門上的灰也沒擦,然後又說以後沒夫人之命不得再去瀟湘院。卿卿只點頭沒有反駁,她就是砧板上的肉,隨便她們怎麼下刀。如今,她最大心願就是平安無事等到哥哥回來。
當天晚上,卿卿又夢到彤兒,她說心願未了不能轉世,一邊流著血淚一邊求她幫忙。卿卿嚇出一身冷汗,次日就臥病在床,高熱不退,吃了兩副藥仍不見好,蕭夫人聞訊就親自過來探望,還讓大夫開幾副昂貴的方子。見蕭夫人和藹可親又十分關愛她,卿卿覺得是自己多想,不由心生愧意,想著若是病好就在疊錦樓內安下心,也不去抱怨什麼了。
轉眼沒幾天就到了蕭涵的大婚之日,秦陽郡主是吳王之女,深得吳王與皇上寵愛,此次兩家聯姻說得上是金玉良緣,蕭家人也不敢怠慢,蕭老太爺早幾日便來到蕭府準備嫡孫大婚之事,文武百官送的喜禮也是一車一車地送入府,多得都快堆不下。
大婚當日,鑼鼓喧天,十里花錦,迎親隊伍如同長龍從城門直到蕭府,前有金獅引路,後有禮樂相隨,喜僮沿途撒喜果發喜錢,眾人見之伸手哄搶,嚷嚷著要沾喜氣。人山人海,聲勢浩大之極。
卿卿的病還沒痊愈,嬤嬤怕她沖了喜氣就令她呆在院里哪也不能去。外面熱鬧非凡,她卻孤零零地留在院中看守,不過這正合了她的心意,她並不想見到那位新官人,看到他不由會想起已入黃泉的彤兒。
卿卿從妝盒里取出彤兒的一縷青絲,原本想把它扔了,但是左思右想還是不舍,她用小指勾住發絲,高高舉在半空並對著它說︰「听到沒?人家成親了,你也就死心吧,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記得別再走錯路了。」
微風拂過,一縷墨色迎風而揚,但它始終掛在她小指上不肯掉下來,或許彤兒依然不舍,舍不得放下這段孽緣。卿卿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想哭,進了這個院子的人都像被關住了,有的被豐衣足食關住了,有的被虛情假意關住了。
若當初跟蕭清走了會是什麼樣?卿卿不禁在想,大概她會和彤兒一樣,甚至比她更慘,因為就算能和蕭清浪跡天涯,終會有被找到的一天,到時他仍是蕭家二公子,她不過是個勾引主子的狐狸精。蕭清今天也應該來了,她突然很想見他,但心有余悸不敢找他。
卿卿在院里坐到天黑,院外人聲鼎沸,院內清冷無聲,一牆之隔卻是兩個世界。她抱著貓兒猜想哥哥此時會在哪兒?還暗罵自己太笨,為何不問問他要去多久,正當落寞之時,院口突然出現個鬼祟人影,卿卿心里一驚,偷偷地拿起腳邊的掃把,小心翼翼地潛過去。
「什麼人?竟然敢闖夫人的院子!」
卿卿大喝,不由分說地掄起掃把打過去,只听見那人「哎呀」叫了聲,又是抱頭又是跳腳。
「呀,別打了!好疼!」
這是蕭清的聲音,卿卿愣住了,掃把從手里掉到地上。蕭清畏縮地瞅她一眼,見她手中沒了凶器才敢松口氣。
「幾日不見,你越來越凶悍了。」
他仍和以前那般嬉皮笑臉,笑起來時眼眸亮若星晨。可卿卿並沒忘記那晚他所做的事情,心中點點喜悅轉眼銷聲匿跡,她不能像他這樣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連看都覺得無比尷尬。
「二少爺萬福。」
卿卿鞠身施禮,蕭清拍拍身上的髒灰,隨口問道︰「你怎麼不去吃杯喜酒?光躲在這里多沒勁。」
「是嬤嬤讓我呆在這兒的。」
「你理她干嘛,走,我帶你去。」
話落,蕭清伸手拉她,而卿卿像被蠍尾蟄了下馬上往後縮去。一絲傷痛稍縱即逝,蕭清努力扯起笑顏,希望能和她重修舊好,可他們之間似乎有道看不見的溝壑,看似很近卻遠在天涯。
「二少爺請回吧,嬤嬤看到要罵的,您別太為難我了。」
卿卿低頭畢恭畢敬,蕭清站在原地沉默不語,過了良久,他無力地笑笑說︰「其實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奴婢安好,多謝二少爺掛念,二少爺自己也要多保重。」
往日情愫涌上心頭,卿卿無比難過,她硬是忍著不想讓他看見。她喜歡兩小無猜的日子,可如今什麼都變了,她沒法像以前那樣對待他,然而看到他皺眉苦笑,她的心也會痛,是失去好友的那種痛惜。
蕭清徒勞無功,她已經不願意再重回他身邊,無論做什麼她都不願意接受,心中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他笑著道了聲珍重,隨後轉身離去,廣袖飄逸宛如蛾翼隨風而起,他的身影漸漸湮滅在了熒熒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