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蘇紅梅送到家門口,在她的揮手再見中,楊衛平打著手電筒原路返回。
路過村西口的時候,楊衛平忽然地停住了腳步。前面是一條岔路口,往西是知青點的方向,往北,離小路不遠處,有一幢獨立的農家院落孤憐嶺地屹立在一片茂密的翠竹林里。
看到那幢竹林小院,楊衛平的腦海里頓時浮現一張絕美的芳容。
不知不覺間,楊衛平舉步朝那座孤獨的竹林小院邁步過去。
院子不大,帶上前面菜地和籬笆,佔地不超過半畝。
順著菜地間的那條僅共二人並行的坑窪不平的黃泥小路,楊衛平腳步輕便地來到被夜色籠罩著的院子前面,看著那兩扇漆色斑剝陳舊的朱漆院門,楊衛平下意識地上前拉起門上的一只黃銅門環,作勢欲敲,但馬上又將手里的門環輕輕放下。
緩緩退後兩步,楊衛平默然地望著緊閉的院門,就這麼站著,看著,足足發了近半個小時呆。
輕輕嘆了口氣,楊衛平深深地盯著這座孤獨的竹林小院最後看了一眼,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三步一回頭地悄然離去。
這時候,院門無聲無息地挪開一條門縫,露出一張女人的臉蛋,皎潔的月光下,她赫然正是楊衛平白天在村里水渠邊遇到的那位美麗少婦。
她的眼楮很大,水汪汪的眸子里好象有水波在流轉滴淌一般,此際,這雙足以男人為之傾倒的媚眸中浮漾著明顯的疑惑不解神態。
一直到楊衛平的身影消失了,她才輕輕將門掩上關緊。
回到知青點,楊衛平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順手將門關緊,上栓,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失魂落魄,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在炕沿發呆。
這一夜,楊衛平失眠了。
在炕上翻去覆去,不時坐起又躺下,徹夜難眠。他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分散精力去想男女間的情情愛愛,可是,越不想去想,腦子里的思絮就越多越雜。想得越多,就越無法入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楊衛平終于進入了夢境。
清晨,一聲狼嚎從院子里響起︰「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鐘,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許紅軍,別嚎了!我們的未來和希望全被你嚎跑了……」
「這廝根本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糟歌,好好的一首歌,生生被他給糟蹋了。」
「我的未來不是夢,起床!」
熱熱鬧鬧的歡歌笑語,把楊衛平從睡夢中吵醒了,揉著惺忪迷糊的睡眼,看了看炕頭的鬧鐘,五點半也不到,看來大伙現在真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啊!
洗漱,晨跑,吃早點,然後去地里集合報到。
雖然知青們都商量了以後把楊衛平地里的活包了,但每天點名走過場還是免不了的,這可是隊上規定的紀律。
點名過後,楊衛平裝模作樣的干了一會兒活,然後在知青們的掩護下,悄然溜回去。
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根籬笆三個樁。這話真是不假。有了知青們打掩護,楊衛平現在終于能有更多的時間加快《新編數理化自學叢書》的編寫進程了。
差不多上午九點,蘇紅梅哼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手里提著一個用毛巾蓋著的竹籃,走進了楊衛平的房間。
「嘻嘻,我就知道你這個時候肯定回來了。」蘇紅梅沖著趴在炕桌上寫教材的楊衛平嬌聲笑道︰「我幫你帶了幾張烙餅,吃點再寫吧,楊衛平,我知道你們知青口糧不足,早餐都是隨便對付著吃的。」
聞到竹籃里傳來的蔥油香味,楊衛平禁不住食欲大振,爽快地放下鋼筆,笑道︰「呵呵,好久沒吃過這麼香的烙餅了,蘇紅梅,那我可不客氣了。」
「快吃吧,我把你換下來的洗服拿外去洗洗。」蘇紅梅嫣然笑道,語氣听起來溫柔且自然,好像是妻子在跟丈夫在家里拉家常似的。
楊衛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揭開毛巾,手往里伸了一半,又縮了回來,快步跑到外面洗了把手,這才重新坐下來,拿起一張熱乎乎的蔥香烙餅,一口一口細嚼慢咽,一邊吃,一邊把剛才寫的二十多頁教材內容仔細地檢查著。
蘇紅梅曲膝半跪在炕沿上,將沒收拾好的被子枕頭折疊整齊,無意中發現枕頭底下的床單上藏了一條短褲頭。
蘇紅梅想也不想便將這條褲頭抓在手里,一邊將床單鋪平整了,一邊說道︰「楊衛平,以後你換下來的衣褲就別藏著了,我每天過來幫你洗。」
「嗯嗯,那我先謝謝了。」楊衛平一邊嚼著烙餅一邊點頭說道。
「咦!什麼怪味啊?」蘇紅梅這時候鼻子里聞到一股從來沒聞過的怪異氣味,扭頭四處找了找,最後將目光落在手里那條短褲頭上。
下意識地,蘇紅梅將褲頭往鼻端湊近了一點,嗅了嗅,隨即別過臉去,嬌聲問道︰「楊衛平,你這褲上什麼味啊?我以前幫你洗過的沒有這種味,可又不是像是被你藏久了發霉的味道。」
楊衛平聞聲抬頭轉臉一看,頓時不由得一陣老臉發燒。原來蘇紅梅手里拿著的那條內褲頭,就是他昨天早上夢遺後換下來藏著床單底下,充滿了男性氣味的那一條。
「這……這個可……可能是我放久了,忘了拿出來洗,發霉了……」楊衛平吱吱唔唔地解釋道。
「應該不會啊,前天晚上我可是把你炕上從里到外都清理了一遍,我沒發現你的這條短褲啊!」蘇紅梅美目中帶有明顯的疑惑,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那天收拾的時候沒注意?應該不可能啊,這麼明顯的地方我怎麼會沒看到呢?」
「是我今天早人從箱子里翻出來的,準備洗,還沒來得及,就順手塞到枕頭底下了。」楊衛平臨機一動,紅著臉說道。
「咯咯,楊衛平,你怎麼突然紅臉了,這有什麼不好意的。」蘇紅梅嫣然笑道︰「你們男人都這德性,都喜歡把不洗的衣褲藏起來。」
「嗯嗯,這樣可以湊多點再一次洗,免得每天要洗太麻煩了。」楊衛平趕緊順著蘇紅梅的話,總算把眼前的尷尬應付過去了。
「你慢慢吃吧,我洗衣服去。」蘇紅梅小嘴哼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縴腰輕扭著抱著一堆換洗衣褲,往外走。
在井邊把衣褲洗好,在院子里晾上,蘇紅梅端著空臉盆剛欲往屋里走,就听外面傳來了一聲呼喊聲︰「紅梅!紅梅,你在嗎?你家出大事了,你爹被縣里來的公安人員銬走了!」
「當啷」一聲響,蘇紅梅手里的臉盆失手掉落,想也沒多想就跑出院子,迎面撞上她家隔壁的羅四嬸。
「四嬸,到底出什麼事了,你說清楚。」蘇紅梅緊緊抓著羅四嬸的胳膊焦急地問道。
「听說是縣革委會的魏主任來我們公社視察工作,問及新分配給我們公社的那輛大拖拉機的使用情況。得知這輛拖拉機被你爹弄壞了,到現在也沒法修好,魏主任當場就沖著陳書記發了一通脾氣。」羅四嬸語速非常快地解釋道︰
「後來魏主任讓人把羅衛東叫過去,親自問明了拖拉機損壞的經過,听羅衛東說你爹在拖拉機死火發不動後,發脾氣對著拖拉機機頭重重踹了一腳,魏主任當時就發火了,明確指使,這是一起嚴重的人為有意破壞國家財產的行為,必須嚴懲嚴辦。于是,跟魏主任一起來的縣公安局的人就把你爹銬起來帶走了。」
蘇紅梅听完後,沒再管羅四嬸,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朝家里跑。
「唉!真是作孽啊!長貴家怎麼就攤上這麼天大的禍事了,作孽啊,作孽。」羅四嬸望著蘇紅梅遠去的背影,唉聲嘆氣地匆匆跟了過去。
這麼大的動靜,楊衛平在屋里沒可能听不到。此時他正站在院門口,看著羅四嬸那雙纏足小腳趕路蹣跚不穩的身形,兩道濃眉緊鎖著。
人為有意破壞國家財產,這跟無意損壞國家財產,完且是兩種不同性質的罪名。如果真有人想把這事上綱上線,蘇隊長這一關不好過啊!
出了這麼大的事,楊衛平現在也沒法靜下心來繼續往下寫了。轉身進屋把桌上的材料紙收拾了一下,然後出門將門鎖上,大步流星地匆匆往村里走。
剛進村口,就看到何國棟從對面的村道上快步走來。顯然蘇長貴被抓,也影響到了整個上嶺村生產隊的勞動生產。
「國棟哥,怎麼縣里就突然來人了?而且抓人的動作這麼快?」楊衛平拉著何國棟走到道邊,低聲問道︰「是不是陳家良在落井下石?」
「多少有點吧。」何國棟輕輕點頭說道,左右看了兩眼,「蘇隊長是在地里干活的時候被直接帶走的。援朝跟過去打听風聲了,現在隊上誰也沒心思干活了,都在議論這個事。」
「關于那輛拖拉機的情況,國棟哥,你知道多少?」楊衛平凝神問道。
「我听生產隊大院的人說起過。」何國棟正色說道︰「是拖拉機的柴油發動機發出故障,點不著火,無法發車。前後有兩拔人將柴油機拆了下來,進行了反復檢修,活塞、活塞環、汽缸、汽門、連桿、曲軸等部件都沒問題,但就是怎麼著也點不上火。
據縣里來的一位姓李的工程師說,這種情況,只有把拖拉機拖回廠家返修,用專為的檢測設備和儀器來檢測,才有可能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以縣里目前的維修設備和工具,就算是洛河拖拉機廠的專家來了,估計也沒法解決。」
听何國棟這麼一說,楊衛平心里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