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林家曾經以「林家大公子十三歲便考取國子監」而轟動一時,如今,卻再次因為大少爺而成為全城熱話。只是這一次,多少有些悲涼。
街邊,一個滿臉胡茬一身酒氣的男子,正端著個酒瓶子邊踉蹌著往前走邊給自己灌酒。猛的一個不小心,便重重摔倒在地,引得路人哄堂大笑。
青荷心中泛起層層酸楚,急急上前將那人扶起,叫了一聲︰「大表哥……」
這潦倒之人,便是當年風流倜儻以才情智慧名滿京城的國子監博士林承志。只是如今,他已只是一介酒鬼了。
林承志癱坐地上,已是不知人事。忽聞有人喚他,便循聲抬頭。望見青荷的時候,眼神呆了一呆,繼而又回復了瘋癲。他豪邁地笑著望向青荷,說出的卻是︰「再上一壺酒來!」
青荷和紫鳶將爛醉如泥的林承志攙扶回了別苑。院內,一片淒涼。
那別苑本是三年前林家為林承志的新婚興建的,里面的陳設,一草一木都由青荷精心挑選、安排布置。
這別苑當初是林家長輩給承志的成婚禮,同時也由此宣告了林家長子自此獨立,再不倚靠父輩祖父輩生活。因此,從那時起,這別苑里的一切園丁家僕,一直由承志以自己的月奉來供養。如今,林大少爺一介酒鬼閑賦在家,自然是無多余銀兩了,于是遣散家僕,只留著忠心多年的幾人在旁侍奉。
別苑的家丁從青荷手中接過林承志便扶了去內室休息了。
青荷望著家丁們攙扶中的那軟作一團的大表哥,還沒來得及感懷,便听見嬰兒的啼哭之聲響起。循聲望去,卻是女乃娘,怎麼也哄不好懷中用細軟緞子包裹的嬰孩。
「讓我來吧。」青荷說著,小心地從女乃娘手中接過那個柔軟的襁褓,輕輕地哼唱著一首南方小調。那是她小的時候,大表哥教她唱的。
那個充滿童年歡樂的夏天,她跟著大表哥在荷塘邊玩水,一時興起,大表哥便哼了這首調子給她听。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懷中的嬰兒听到曲子似乎心情非常愉快,原本因為哭泣而有些蜷縮的身體漸漸舒展開,安心地在青荷的懷中睡著了,末了,嘴角還彎出了一道微笑。
青荷彎腰將孩子輕輕放進搖籃,在一旁的圓凳坐下。
女乃娘立于一邊,絮絮叨叨著︰「孫少爺真是可憐,出生時便沒了娘。在京兆府的時候,大少爺對著大少女乃女乃一直冷冷淡淡的,平日里只顧著自己理政務忙學問,反倒是大少女乃女乃挺著大肚子照顧大少爺,無微不至的,口上心里說的都是‘這個大少爺喜歡’‘那個大少爺愛吃’,從來都不會先想自己的。」
女乃娘嘆口氣,繼續道︰「我們做奴婢的雖然嘴上不好說什麼,心里都是有點為大少女乃女乃不平的。反倒是大少女乃女乃,一直不許我們亂說。她說大少爺是男人,若是整天卿卿我我的她反倒不喜歡,以後她的孩子,也要像這孩子的爹一樣胸懷國家……誰料想,沒多久生完孫少爺,大少女乃女乃竟然就這麼去了……」
說到這里,女乃娘禁不住有些哽咽,舉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繼續道︰「大少女乃女乃去的時候,大少爺一直陪著。原本冷冰冰的一個人,坐在床邊握著大少女乃女乃的手,眼楮紅紅的。大少女乃女乃剛生完孩子很虛弱,像平常一樣望著大少爺,笑著說,‘此生為君婦,妾三生有幸!’然後,然後就這麼笑著睡去了……」女乃娘心中一陣悲傷,禁不住捂著臉大哭起來。
青荷見女乃娘心中悲傷,想到大表嫂平日里對待下人們都是笑臉盈盈照顧周到的,這女乃娘與大表嫂感情深厚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怕女乃娘情緒失控吵醒身邊正熟睡的嬰孩,青荷起身安撫女乃娘,並與女乃娘走去遠處的圓桌邊拉她坐下。
女乃娘慢慢平復著哽咽的情緒,帶著哭腔繼續說道︰「大少女乃女乃走的時候,大少爺握著大少女乃女乃的手,止不住的大哭,嘴里不停喊著‘心慧你別走,別丟下我’。最後哭到昏死在床邊。從那天開始,大少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再也無心政務,整天去買酒把自己灌醉,結果……結果弄成了現在這樣……」
青荷安撫住女乃娘,繼而輕聲道︰「如今,無論如何,好好照顧業兒,把他撫養成人,大少女乃女乃泉下有知,也會感到安慰的。」
她走到了搖籃邊。
搖籃里的那個小人兒,正吮著手指甜甜睡著,他完全不知道周圍大人們此刻的感受。他只是自顧自地安臥在墊得柔軟舒適的搖籃里,做著美好的夢……
等他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呢?一定會是個大表哥一般手執書卷的翩翩佳公子,有大表嫂似的良妻在側,做世上最幸福的人吧?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