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盡,鹿耳的紙醉金迷隨著花樓精巧炫目的燈籠升起。
香車寶馬共喧闐,個里多情望花前。憑風樓又是一夜滿堂風流,自前幾日一笑傾人城的青倌兒初雨半夜被采花賊擄走、幸而遇到二殿下——當朝安世王修魚霏給救了下來、次日才由修魚霏親自送回來,多少人猜測嬌娘的一夜春風吹進了王爺的帳里。誠然這英雄救美的橋段讓各位想要為美人一擲千金而不得的公子大爺們乖乖認輸,但更多的人則是觀望著初雨是否做了王爺的禁臠。
柳媽媽忙前忙後招呼著客人,遠遠便看見青陽王府的馬車過來,眼珠子轉了好幾圈兒,連忙叫人先把特別為青陽王僻出來的雅間舍醉閣收拾妥當,然後整了整穿戴,面上笑得花枝亂顫地迎了出來︰「唉呀王爺,多日不見您過來,可把咱們姑娘給害出相思病了!」
青陽王貼身內侍敏澈打頭從車上下來,隨後挑起簾子垂首車前,將一身瑩白的美男子扶了下來。
這青陽王便是當年的青陽太子——寧同。
寧同為保存青陽一脈,五年前,以十五歲年紀當機立斷,將青陽獻給了修魚帝篤初。篤初帝仁德,封寧同為青陽王,並將最疼愛的女兒幼卿公主許給了他,加之五殿下修魚霖與寧同舅子妹夫關系不菲,太子濯又是他的棋友,饒是寧同總一副好欺負的溫吞模樣,修魚境內也無人敢怠慢了這位青陽王。
寧同照往常一樣收拾得軒秀簡潔,牙白色袍子上透出些許瑩白蓮花刺繡,素淨又隱約泛著清雅光華,頭發以白玉錦帶束起,插了根芙蓉骨簪,襯得面龐更加靜白恬淡,手上捏著把玉骨折扇,不時輕搖幾下,平添了幾分貴氣。長眉鳳目挺鼻丹唇,比之男人柔和、比之女人英氣的五官始終帶著融融笑意。
「喲,王爺今兒是一個人來的?五殿下怎麼沒一起來啊?」柳媽媽朝寧同身後看了看,問到。
寧同朝柳媽媽點點頭,淡淡一笑,直笑得這位久經風月場的徐娘心里一陣兒恍惚︰「寧同罪過,這幾日身子有些疲乏,在府里歇著,才沒能來坐坐。過幾日四殿下回都,五哥和三殿下忙著籌備迎接之事,轉不開身,所以就沒能來捧場了。」
柳媽媽听完只是笑了笑,並不像往常待客般貼上寧同的身,也沒有招呼幾位姑娘過來眾星拱月,只是在一旁一邊引路一邊說話︰「瞧我這嘴,王爺和五殿下要多顧惜身子才是。」
進了憑風樓大堂,柳媽媽左右打發走幾個沒長眼靠過來的粉倌兒,有些為難地眯著眼楮掃過初雨香閨緊閉的門,隨後回頭問到︰「王爺今日一人前來,是听曲兒還是吃酒?」
寧同有些腆然地抿了下嘴唇,垂下眼睫開口︰「不知初雨姑娘今日……可否一見?」
「這……」柳媽媽也明白整個憑風樓要說能讓青陽王看得上眼的,就只有前段時間買來的寶貝青倌兒初雨。可初雨現在房里的人她不敢得罪,而眼前這位主也不是其他那些客人,隨便塞個姑娘就能搞定。于是她只得干笑兩聲,照實了跟寧同說︰「呵呵,王爺您看,二殿下這幾日都在初雨房中小坐,要不王爺先在舍醉閣坐一會兒歇一歇,奴家與二殿下說說,讓初雨過來與王爺相聚一刻,如何?」
寧同腳剛提起來準備上樓,听見柳媽媽的話,突然有些失望地蹙了下眉頭,將步子收了回來︰「原來二殿下在啊。」黯然地低喃一句,寧同似乎因為幾日閉門不出錯過許多八卦,才知道安世王修魚霏與初雨關系不一般。搖搖頭,寧同笑得依舊溫柔,只是眉眼間多了一縷落寞,朝柳媽媽虛做一禮︰「既然姑娘不太方便,寧同也不好打擾。今日寧同先告辭了,以後再尋時間來看望姑娘吧。柳媽媽不送。」說完,寧同輕嘆口氣,轉身出了憑風樓。後邊柳媽媽皺著眉頭「誒誒誒」好幾聲,總覺得自個兒讓那純淨的面容染上輕愁真是罪過,卻也想不到辦法補救,只能期期艾艾地送寧同上了馬車,謙恭幾句,腦子不停轉著,尋思如何讓那安世王別老霸著初雨。
敏澈隨寧同進了馬車,簾子還沒放下,便開口問到︰「主子,回府嗎?」。
寧同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才「嗯」了一聲。敏澈很耐心地將問題再問了一次。
寧同想了想,擺擺手︰「去攬月樓吧。」
敏澈答應一聲,轉頭朝車夫吩咐,這才落下簾子。
剛才那番對話自然讓外邊趕車的隨從和送出來的柳媽媽听了個仔細看了個明白。寧同見初雨而不得,失落離開,轉投攬月樓,這事兒估計很快就會被某些人知道。然而車內閉目養神的寧同嘴角勾起,臉上已無剛才的不虞。
兩座花樓相隔不遠,多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近來攬月樓被憑風樓搶盡風頭,卻無奈自家姑娘們雖然出類拔萃,卻也是被爺們兒看多了失了新鮮的,盡管仍舊有熟客照應生意,但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風媽媽很是苦惱去哪兒找個能與初雨相較的姑娘。
盡力照顧著生意,風媽媽突然听見小倌兒說青陽王來了,連忙迎出來︰「王爺,今兒總算是把您盼來了!您的流雲閣可一直留著吶。」
寧同一邊打頭往里走,一邊淡淡道句「多謝」,便擺擺手讓風媽媽自己去忙,帶著敏澈輕車熟路地徑直奔三樓去。
風媽媽咯咯陪笑了兩聲沒跟上去,無意間挪了幾步,便把後邊兩個隨從擋了下來︰「兩位爺,王爺這是怎麼了?」
二人對視一眼,聳聳肩,把剛才在憑風樓的事兒說了一遍。風媽媽听完忍不住直跺腳,佯怒地回頭看了看寧同去的方向,撇撇嘴︰「得了得了,王爺能過來就不錯了,唉!」風媽媽說完轉頭回來,又換上千嬌百媚的笑臉,順手招來兩個水靈兒的粉倌兒︰「二位爺,往後啊還得麻煩您兩位幫忙多照應,看看,這麼可人兒的姑娘,總得有人疼不是?」說著話,風媽媽便將兩個粉倌兒推到那二人懷里。
那二人在青陽王府呆了這麼多年,雖說是篤初派來監視寧同的眼線,但跟著他進進出出得了不少好處。而寧同的王爺生活簡單到讓人覺得乏味,每天不是關在王府看書弄樂曬太陽,就是逛逛花酒樓子听小曲兒,至多不過進宮問安,提前履行女婿的職責,外帶參加宮中宴會什麼的。唯一能有機會與外人接觸的花酒樓子,固定只去攬月樓和憑風樓,也就坐著听曲兒,入耳就多呆會兒,不入耳坐上片刻就回府,從不與鴇兒青、粉倌兒接觸,更不和朝廷臣子來往,偶有主動結交的也清清淡淡點到為止。再別說青陽王府內,除了一個敏澈,都是篤初指派的人,上下幾百雙眼楮盯著他們倆,無論呆在府內還是外出,寧同也不避人。這麼多年沒抓著什麼小辮子,這些個眼線早不像最初那樣提防小心。那二人一人一個大大方方地將美人兒攬過來,和風媽媽交換一番意味深長的眼神,便屁顛兒屁顛兒地找地方尋樂子去了。
風媽媽目送他倆上樓,挑了下眉毛看向流雲閣,隨後斂下目光又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
這邊寧同和敏澈少了後面的尾巴,一路目不斜視地上到三樓,拐過回廊便到了流雲閣門外。
敏澈將左右伺候的攬月樓小倌兒屏退,打頭推開了門,懶散低沉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王爺,別來無恙啊。」
寧同面上的笑容沒什麼變化,但眸光卻沉靜下來,如同一汪鏡湖,望不見深淺。抬步進去,寧同收起扇子,向懶臥在軟榻上的人拱手︰「中良城主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