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就坐在連隊的後面,和幾位男兵連長聊天的同時,時不時地觀察著路佳佳的動靜。
她知道這小姑娘心里肯定會有一番掙扎,所以也沒去催她,等她慢慢蓄積勇氣。不過,男兵女兵都輪流上去了十多個人,眼看活動就快結束了,還沒看到路佳佳舉一次手,司辰覺得自己想錯了——這丫頭原本就不多的勇氣,不但沒蓄積增多,反而在優柔寡斷中慢慢消磨掉了。
不行啊,關鍵時刻還得推她一把!
這時,臨時客串主持人的孟大記者,又一次在小樹林般的手臂中點了一名男兵上台。司辰知道,按他的習慣下一個就該點女兵連的了。
她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路佳佳的背後。為了不影響後面人的視線,蹲下了身子,左手輕輕搭在路佳佳的背上。
路佳佳的身子微微一顫。不用回頭,她已經知道是指導員來了。
不僅僅是因為她知道班排長們都坐在隊列前面,此時能自由走動的人除了指導員沒別人;更多的是因為一種直覺。
因為這麼一個簡單又體貼的動作,只有指導員——這位既具備軍人的英氣干練又不乏溫柔女人味的女軍官,才可以做得這麼自然。
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她也知道指導員為什麼這麼做,心里一時慚愧而不敢回頭去看。
司辰也沒說話,只是目視前方,似乎被台上男兵的講演吸引了。男兵講的是中東局勢,他的觀點在司辰看來自然沒什麼特別的。她听了一會兒,才說︰「講得還不錯,就是題目太大了。」
兩人靠的這麼近,路佳佳不好沒有反應,含糊地應了聲「哦」。
司辰又似乎隨意地問了一句︰「你想講哪個新聞?」
「啊,我……我想講,那個用工荒的問題。」
路佳佳其實在看新聞的時候還是很認真地準備了的,只是後來沒勇氣上台罷了。
「不錯啊,很有現實感的社會問題。」
「可是,剛才已經有個男兵講過了……他講得挺好的。」
題目撞車,這也是讓路佳佳失去勇氣的重要原因。
司辰卻沒放棄,給她當起了參謀。
「他是還可以,但我覺得有點空泛。你還是可以講講自己的觀點,最好來點干貨。」
「干貨?」
「對啊,就是身邊的實例,或是數據之類,有說服力的東西。」
「哦。」路佳佳若有所思。
這時台上的男兵講完了,掌聲隨之響起。
那男兵敬個禮,走下台的時候卻有意模仿起領袖,昂首挺胸向大家「親切」地揮手示意。場內的掌聲伴著笑聲,越發大了起來。
不料樂極生悲,他光注意表演了,一不小心踩空了台階,絆了一跤,還差點撞到台邊的攝影師。
眾人一驚之後,又都哄堂大笑起來,掌聲、笑聲、口哨聲、噓聲響成一片。
在喧鬧聲中,司辰靠近路佳佳,幾乎是耳語地說;「下一個,你上。」
「……」本來跟著大家咧嘴呵呵笑著的路佳佳,一下呆住了,想說「不」卻又不敢。
還在猶豫之際,台上的孟記者已經在問︰「下面該女兵了,有誰自願上來?」
司辰立刻托著路佳佳的胳膊,把她的右手舉了起來。
「我,我……」路佳佳囁嚅著,手卻始終沒敢放下來。
「不怕,總有第一次的。」司辰笑著說。
孟一飛早就注意到了司辰的舉動,很配合地點名;「那位坐在司指導員身邊的女兵!對,就是你!請你上台發言!」
司辰松了手,又在路佳佳的後背拍了一把,「去吧!好好講。」
路佳佳就這麼順勢站了起來,機械地向前邁著步子。心里的緊張是難免的,但同時也感到後心似乎被指導員注入了一股暖流,熱烘烘地傳到心口,讓里面的波瀾慢慢平靜。
站到台上後,孟記者很和藹地問她的姓名、年齡、班排、籍貫。這些簡單的問題,她回答得還算流利,慢慢地就對站在台上萬眾矚目的感覺稍稍適應了一點。
孟一飛還夸了她一句︰「都說山江的妹子皮膚好,果然名不虛傳啊。」
路佳佳的臉紅了,剛放松的表情又有點不自在了。
孟記者趕緊導入正題,問了她要點評的新聞後,就請她開始了。
路佳佳轉身,正式面對戰友們。一看到下面烏泱泱的人群,她又有點暈了。雖然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她知道大家都在看著她呢。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卻感覺喉頭發緊,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辦?
她本能地去找指導員的位置,很快看到司辰就坐在她剛剛空出的位子上,見自己看過去,還笑著沖自己翹起了兩個大拇指。
奇怪的是,路佳佳看不見別人的表情,卻把指導員的微笑看得很清楚。
她的心被這個笑容安撫了——指導員對我這麼信任,我一定不能給她丟臉!不能連開口講個話都不敢!
于是,路佳佳看著司辰的方向,想象著全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只有自己和指導員面對面地單獨談話。
她終于張嘴開講了。
「我覺得,沿海用工荒的問題,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中西部的經濟發展起來了,農民工在家鄉打工也可以拿到比較多的錢了,自然願意留在家鄉咯……我就說說這幾年,我去鄉下姨婆家玩的時候,看到和听到的一些事吧……」
路佳佳說著自己親身經歷的事,因為都是真實的,倒是說得比較自然,就好像閑話家常、擺龍門陣一樣。
雖然她的語言有點羅嗦細碎,但是這些鄉音鄉俗和家長里短,樸實無華、不空洞、也沒有大道理,反而讓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就是這樣,我每次去姨婆家,都會發現那里又變樣了,鎮上的道路還有房子,也都修得和城里差不多了。以前姨婆羨慕我家婆能在城里,現在輪到家婆羨慕她了……」
「小路,打斷一下啊!你的時間到了,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孟一飛雖然也想听她講下去,但職責所在,不得不出聲提醒。
「哦,對不起!」路佳佳又臉紅了,慌張地說;「沒什麼補充了。」
「好!謝謝女兵連的路佳佳帶給我們這麼精彩的鄉下見聞。」
路佳佳伴著全場的掌聲走下講台時,心里還恍惚著,腳步也好像在雲上飄著。
這就講完了?怎麼這麼快啊?就講這麼一會兒,好像也不難啊……我,我居然也可以在台上說這麼多話了!
從男兵隊伍前面經過時,她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幾名男兵在起哄——「山江妹子講得好喲!」,這下臉更是羞紅得快燒起來了。
她低下頭,幾乎是小跑著往女兵隊列那邊去。
路過排頭時,一排長王雨盈斜了斜身子,沖她比了大拇指——「不錯不錯,刮目相看啊!」
呀?!排長?她都在夸我,那我應該是真的講得不錯了!
一直對這位要求嚴格的排長心存畏懼的路佳佳,頓時真切地感到了成功的滋味。
再走回指導員身邊時,她還有點幸福得發暈。司辰笑著讓開了座位,一把將她按在座位上,低聲說︰「沒你想象得那麼難吧?」
「嗯。」
路佳佳雖然是簡單的應了一聲,音調卻比平時干脆、肯定,而她的坐姿也不知不覺地更挺拔了。
接下來的幾名演講者,仿佛是約好了似的,都不再講什麼國際局勢,竟然都講的是自己家鄉的見聞。
似乎大家才發現,時政新聞還可以這麼講啊!
這讓路佳佳更確定了戰友們是真的覺得她講得好,才會跟風的。特別是點評完畢後自由討論的時候,好幾個男兵主動過來和她交流,更是給了她莫大的自信。
這幾個人都來自山江,有的還去過路佳佳所說的鄉鎮。一說起熟悉的家鄉地名,相互都感到很親近。
在聊起各自的連隊時,路佳佳才發現他們竟然對李琪、蒲英、郭亞軍、田苗苗等人都很熟悉,原來這些女獵人的情況早就通過電視報道和男兵班排長們的嘴在那邊都傳遍了。他們頗以這幾位女同鄉為榮。
「是啊,比起她們幾個,我就差遠了……居然跑步都跑得吐血,好丟臉啊。」路佳佳心無芥蒂地說著自己的糗事。
幾個男兵忙安慰︰「不丟臉,你還是很不錯的……我們排長都說過,要我們向你學習的呢。」
「千萬別學我!要是你們也像我一樣跑得吐血,那你們排長就該吐血了。」路佳佳也學會開玩笑了。
「哈哈哈——」
自由活動的時間不長,值班員吹哨——各分隊準備帶回了。那幾名男兵也各自歸隊。
一名一直話不多的高個子男兵,卻磨蹭在最後,悄悄地問路佳佳︰「那個,听說蒲英她們訓練時都吃不飽飯,是嗎?」。
「是啊。」
路佳佳說完,忽然眼楮一亮,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叫……叫那個什麼的?」
男兵听到她這沒頭沒腦的話不禁一愣,「我叫靳明。」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路佳佳再靦腆,心里的八卦火苗也熊熊燃燒起來了,「听說你和蒲英是……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