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九章 同榻夜話

作者 ︰ 細竹

日暮西山,風中的桂香濃厚,林晃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劉柏卿從他身後躥上來,與他勾肩搭背,「好家伙,林照之!明個就是你大喜之日,借了我老子娘這麼多日,林校尉你也該請我去喝杯水酒。」

林晃半月前被皇帝找了個由頭,擢升為正六品的右威武衛校尉,當真是羨煞了一眾人的眼。

站在林晃身邊的成簀笑道,「不如今日請一眾人到我家宅子中夜飲,大家好好的醉上一場如何?」

劉柏卿收回手臂,模著鼻子道,「你說的可當真?」

同為校尉,成簀身上的氣質總讓其余人不敢同他肆意開玩笑,尊敬有余親昵不足,平日呼朋喚友共逛酒醉溫柔鄉都不敢叫上他,生怕得他一個冷眼,討個沒趣,今日听他邀大家一同喝酒,驚詫之余,劉柏卿竟感到一陣興奮。

「當真。」成簀淡笑點頭。

劉柏卿立刻跳轉身,沖著身後舉臂大呼,「徐二郎請客夜飲!同去的一道跟來!」

一陣大呼,同出宮門的幾位侍衛竟是舉步聚攏過來,都大叫著,「且算上我一個!」

林晃目瞪口呆,他低聲詢問身邊成簀,「公子,這?」

成簀微笑。

是夜,報更的鐘音遠遠響起,安仁坊的徐宅廳堂還是燈火明亮,中一眾人早已飲得大醉,東倒西歪地坐在幾後,胡話鬼話醉話,不知說了多少。

劉柏卿高舉著酒碗,手撐著案幾站起來,身子站得搖搖晃晃,聲音都變了調,「徐二郎,你太不夠意思了!家中藏著這樣好的酒,也不經常請我們來喝一喝!」他搖了搖案幾上的酒壇子,將碗中清酒一口飲下,又是往頭上一舉,「明日林大郎小登科,咱們再喝一個通宵!」

「好兄弟!」林晃大笑著奔過去,另一手竟是拿著大碗與他的空酒杯踫了一踫,舉頭也喝下去,琥珀色的酒水順著他的下巴直流到脖頸。

陳四郎一邊伸腿哈哈大笑,「林大,你可別被他給騙了!明日新郎官飲一通宵,新娘子和誰洞房去!」

劉柏卿不服氣,梗著脖子直嚷,「大郎提親,合八字,過大帖,哪一樣俺老子娘沒跟著摻和?算起來,送彩禮的時候還是送到我家院子里的,也算是我家嫁新婦,大郎和大舅子喝一個通宵也不為過!」

眾人皆大笑起來。

成簀含笑著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眾人痛飲,他舉著酒樽,一杯杯的酒下肚,成簀的管家徐啟從側門進來,勸道,「公子,夜都很深了。快快別飲了。」

陳四郎听到,也道,「咱們都到院中醒醒酒去,我酒喝多了,想去了。」

眾人皆覺頭暈暈月復中漲漲,便從善如流起身。

徐啟正命人帶著眾人到客房去,回頭卻見成簀扶著案幾子似要嘔吐。林晃忙道,「我來吧。」

徐啟沖他點點頭。

林晃扶起成簀,「公子,你可還好?」

成簀沖他搖首示意他無事,兩人出了廳堂,夜風徐徐,吹得成簀的腦子一時清醒,到底是在花樹下嘔吐了一通。

兩人相攜回了院子,小廝花奴早打了水,伺候成簀漱了口淨了面,成簀叫住欲走的林晃道,「你今晚與我同歇一榻罷。」

林晃笑道,「我一身酒氣莫燻了公子。」

「我又不是未飲酒,剛剛口中穢物也燻了你,誰嫌棄誰?」成簀仰面閉目坐在高背椅上,衣襟敞開。花奴的手邊已擺了一排瓶瓶罐罐,他的手輕巧地在銅盆中攪了攪,將剛剛倒進去的藥物攪勻,盆中的水頓時變成淡綠色。

花奴拿起一方白帕在綠水中浸濕了,從成簀的臉上,慢慢地細細地往他的脖子上擦拭起來,頓時成簀原本黧黑的肌膚不見了,白帕過處是象牙色的肌理。最為神奇的是,成簀的眉目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劍眉,桃花目。剛硬和柔情。

成簀張開眼楮,氣質卻又變了,他的眼目不大,但狹長。眼里的光亮生生壓住了眼角的桃色,他的目光不朦朧,帶著沉靜,此時他的神情仿佛高高在上俯瞰者,仿佛舉世渾渾的獨醒者,帶著寂寞和空虛。卻只一瞬,他又重新變成了一副渾不在意,滿不在乎地樣子。

他站起身,披著白色的寢衣走向浴房,向一旁沉默的林晃笑了笑,「你也洗浴一番,我們還像小時一般如何?」

林晃笑起來,他用手掩了掩額頭,「如此甚好。」

菱紋床帳下,洗浴過後的成簀與林晃同榻而眠。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扇傾瀉下來,照得屋內白茫茫。

「公子的輕綃帳倒便宜了二妹,」林晃將目光停在賬頂上懸著的一個香燻球上,突然笑道,「听阿裳說,公子原來用的帳中香她聞不慣,全都給扔了,倒認出那芙蓉簟是一個好東西。」

成簀悶悶道,「二妹?你將她認成你的妹妹,她的姓也給改了?」

「她不肯改姓。」林晃苦惱,「阿裳勸了她一回,她死活不願,只要姓秦。只好算作她認我父親為義父。」

「倒是個烈性的,爺原來屋子里的東西便宜了她也不算虧。」成簀抬了抬頭,將胳膊枕在腦下,「我瞧著她性子奇怪得很,面子上看著知道規矩,其實里子桀驁暴躁,半點虧也不肯吃。她又長得那副模樣,將來你們夫妻倒要吃她的苦頭,還是趁早給她找個老實人家嫁了吧。你家中財物不缺,多給點嫁妝。」

林晃悶笑了一聲,「公子倒是做起媒婆來了。」

成簀伸腳輕輕踹了他一下,笑道,「爺是關心你,才同你說這話,你倒是笑話起爺來了。」

林晃沒躲,挨了他一腳輕踹,方輕輕道,「公子,你也該關心關心你自己才是。」

成簀沉默了一會兒,方道,「爺有什麼不好的?」

「你好什麼好?公子你都十九了,世子位還沒有定下來,你在這上揚為大王出謀劃策,安插眼線,打開前路。你的庶兄卻在南梧陪在大王身邊,」林晃說著說著,竟是坐起身來,「大王疼愛大公子甚于公子啊!大王身邊的人那一班人都是一肚子壞主意!」

成簀哈哈笑出聲,「你小子竟然也曉得別人肚子里頭是壞主意,總算是歷練出來了。」

林晃急叫道,「成阿寶!」

話一叫出,兩個人怔了一怔,心中都是一陣感慨,這已是好幾年前的稱呼了。彼時成簀的母妃還在世,她喚成簀均是「阿寶阿寶」,于是有時,林晃著急起來也會叫他一聲「成阿寶」。這麼多年,母妃逝後,沒想到竟是在一次酒醉後,成簀再一次听到這個稱呼。

「你我相識多年,我自然不會同你說假話,」成簀也坐起身來,他心中感動,輕輕地給了林晃一拳,隨後嘆氣一聲,「這世子位我不稀罕,他們若要便拿去罷了。命中注定該是我的,旁人自然拿不走,若不是,我又何必強求呢?」

林晃借著月光呆呆地看著成簀的側臉,突然道,「娘娘臨去前,曾對我說,公子你對什麼都不在意,也對什麼都在意,讓我得看著你,讓著你,隨著你。我因為听糊涂了,一直沒弄明白什麼意思,所以一直好好地記在心里頭,如今我倒是明白一點點了。」

成簀從來沒听過這話,他慢慢地在心里咀嚼起來,「對什麼都不在意,也對什麼都在意。」一時倒怔住了,他心里真的在意嗎?在意父親對他的忽視,在意那個世子之位?他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半晌沒有人回答,成簀扭頭看去,林晃卻早已倒在枕頭上呼呼地睡著了。

成簀自失一笑,也重新躺下,翻了一個身喃喃笑道,「念你明日還得娶親,爺也不吵你了。」

————————

八月初六,宜嫁娶。

一大清早,秦珂已沖到紅裳的屋里,揭開她的床帳,向她笑道,「小娘子大喜呀!」

紅裳笑著坐起身,掐了掐她的臉蛋,拍了拍床鋪,「上來!」

秦珂月兌掉鞋子,真的鑽進了紅裳的薄被里,將床帳重新放下,又似乎嫌不夠,抱著紅裳的腰,將腦袋往紅裳的懷里拱了又拱。

紅裳笑著拍拍她的背,讓她靜下來,「你這是做什麼?」

「阿姐!我舍不得你!」秦珂的腦袋埋在紅裳的腰間,悶聲悶氣地道。

紅裳是她這輩子最親近的人,她從一睜眼的迷茫,都是紅裳陪在她身邊,她不曉得原來的綠衣到底是什麼性子,她不曉得紅裳有沒有懷疑過綠衣的改變,可是紅裳的眼楮里,對她一直是真摯的關心。在她心里,紅裳也是她最親的姐姐。

「有什麼舍不得的?阿姐成親後還同你住一塊兒,阿姐還是你的阿姐。」紅裳柔聲道。

「不一樣,」秦珂抬起臉認真道,「那時我的阿姐已不是我一個人的阿姐了,我還得分一半兒給姐夫,這以後我還有了小外甥,分給我的阿姐就越來越少了!」

紅裳紅了臉,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盡胡說!」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大魏逸聞錄最新章節 | 大魏逸聞錄全文閱讀 | 大魏逸聞錄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