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十五章 真容

作者 ︰ 細竹

秦珂閉目立在窗前,風中有木樨花甜膩的香味,秦珂知道必然是霽月堂庭院的那幾棵木樨樹開花了,秦珂想起從前每到這個時候阿娘總會折下一枝木樨花,去了葉子,纏在她的小髻上,一連串小小的黃花嵌在頭發里,走到哪香到哪。廚下的阿姆定是要做糯米桂花藕的,月半的時候,趕上阿爹心情好,她還能和阿兄分飲一壺桂花釀,那個晚上阿娘一定是自己的,她的手會柔柔地撫著自己的額頭,若是她再撒兩句嬌,阿娘還會哼好听的歌,一夜都陪在自己的身邊,早上阿爹定會對自己吹鼻子瞪眼楮,可是她知道她功課和規矩都學好了,阿爹一點都不凶。

「正在想什麼?」身後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

秦珂喃喃道,「我阿爹阿娘……」說完,她才想起她在什麼地方,她連忙睜開眼楮轉過身去,可一下子愣在原地,「你……」她瞪大眼楮,驚詫之意溢于言表。

眼前立著的人身姿頎長,膚色皎潔若明月,風姿湛然若神君,他此刻眸中含笑望過來,讓秦珂一顆心忍不住跳了跳,他身上也穿著一件緋色衣衫,腰上一條玉白腰帶,這顏色襯得他顏色灼灼如朝霞。

「你是……」秦珂動了動唇,「……你是誰?」

「你心里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眼前人勾唇笑了笑,他的目光還是那樣沉靜,如同一彎深潭,卻又似被微風吹起了一絲波瀾,微微蕩漾開去。

哪怕是听他自己承認了身份,秦珂猶是回不過神來,成簀容姿濯濯,她不好意思一直盯著這樣一個少年郎君,忙將目光移開,落在了一邊的多寶格上,眉頭卻蹙了起來。

成簀看見她的表情十分意外,他臉上的笑意漸漸僵住了。他往前走了兩步,竟是走到她面前,「你……為何不問一問我為什麼?」

「我為何要問?」秦珂回答道。

成簀怔愣,他听出她語氣中似隱隱蘊藏著一絲怒氣,如此一來,他愈發地不明白了,他的目光緊緊地盯在秦珂側對著他的玉顏上,一心想要出個答案來,「為什麼不問?」

「好!我問你!」秦珂猛地將頭轉回來,她的面色因為怒氣漲得通紅,十分艷麗,下巴微挑,一雙鳳眼冷凝地斜乜著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你是天子近侍,你易了容,就是欺君之罪。我知道你不怕,你一個六品的校尉,一身貴氣與常人不同,買得起這座宅子,屋中擺設件件不凡,必出身大貴,可你卻易容混在天子身邊,必有所謀,與你所圖謀的比起來,易容這個秘密算什麼!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對我來說,這個秘密,卻大的很!你告訴了我,自然不怕我說出去,我也不屑說出去,可是我為何要替你一道背負這個秘密!」越說,秦珂心中越是覺得委屈與不忿,她的聲音漸漸哽咽了,最後一句低低地含糊在哭音中,可成簀卻明明白白地听到了。

「……我已經很累了……」

門廊下掛著的琉璃珠簾子被風吹亂,發出叮叮咚咚地清脆聲。成簀一時沉默,他抿緊了唇角,低頭看著臉埋在雙手中哭泣的少女,澀然開口,「對不起,我……沒有想到……」

秦珂的肩膀猶自抽動著,她知道她此刻必然是丟臉的很,可是她禁不住,在這個原來是她家的地方,她似乎感覺到空氣中還存留著阿娘身上的味道。阿爹的咳嗽聲,阿兄的念書聲,統統不曾遠去,仿佛還是昨天,她帶著蜻蜓偷偷繞道庭院的花欄內偷摘了阿娘最愛的那盆牡丹,就是在這霽月堂里,阿娘氣得罰她抄了十遍書。

可是都變了,一切都變了,阿娘喜愛的茶具不在了,屋子里燻的香不同了,多寶閣上的器物不一樣了,隔門的簾子也改了,就連她自己都變了一副模樣。她做錯什麼了?為什麼讓她落到這個田地!她好想阿娘,痛得時候想,哭的時候想,笑的時候也想,……那麼疼她的阿娘,十三年,該是如何過的日子!她听到自己死了的時候,心里一定一定很痛,就像她現在這般,有鉤子在鉤,有針尖在戳,還有一根棍棒在攪!

屋內安靜地只聞秦珂的哭泣聲,她越哭越大聲,到最後索性連臉都不掩了,沾滿淚珠的手隨意地在身上擦了擦,兩只袖子輪番上陣地在臉頰上抹,卻抹也抹不干淨。

成簀終于看不過去,伸出去幾次,縮回來幾次的手終于帶住秦珂的肩膀,將她摟在了懷里。

他的懷抱很暖,還帶著一種青木香氣,秦珂的側臉挨著他跳動的胸膛,衣服上的花紋磨得秦珂擦得紅彤彤的皮膚感到一陣刺痛。可她突然卻舍不得退出來,就當她突然軟弱一次好了,她伸出手緊緊抱住了成簀的腰,臉往他懷里埋了埋,感到他的身子似乎僵了僵,她含著淚,在他懷里撲哧笑了出來。

成簀嘴角掛上無奈的苦笑,他的兩只手虛虛放在秦珂的背上,柔聲道,「是我想錯了,既然你笑了,就別再哭了,好不好?」

秦珂忽然想起她初見他的那一次,在樹上,他也靠她很近,一只手還環在她的腰間,可遠遠沒有現在這麼客氣,她還記得她的脖子被他按的很痛,坐在那麼高的樹上,還得擔心會不會掉下去。

想著想著,秦珂登時伸出右手在成簀腰間的軟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成簀一時不妨腰間吃痛,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卻仍舊沒有將她推出懷抱。

秦珂從他的懷抱中抬起頭來,得意地沖他一笑。

她的眼角還沁著淚珠,兩只眼楮紅腫,鼻頭紅紅的,剛才在他的懷中亂動,將面上的眼淚全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也成功地將自己的鬢發搞得亂糟糟,還有幾縷黏在她的頰上,再美的人,也有些好笑,偏偏她自己不知道,做出這樣一幅挑釁的姿態來,當真是可憐又可恨。

成簀心里隱隱松了一口氣,臉上不自覺露出笑意。

秦珂坐在屋中的小矮榻上,她的雙手搭在膝上,身子坐得端端正正,頭上的發髻歪在一邊,碎發掉在耳邊,加上剛哭過的小臉,將成簀召來替她梳洗的徐啟老娘徐傅姆看得心肝一顫一顫地,這是哪兒來的可人疼啊,瞧瞧坐在一張小榻上的小可憐樣兒。

「來來,小娘子擦擦臉。」她攪了一塊熱帕子遞過去。

秦珂乖乖地雙手接過來,細聲細氣地道,「多謝姆姆。」

徐姆姆笑得一臉花兒,替她卷起袖子用胰子洗了手,重新給她通了頭綁了發髻,又是一枚唇紅齒白的小公子。

徐姆姆端著銅盆兒退出西間,正巧遇到立在廊下的徐啟,一把拽住打听,向屋里努了努嘴,悄聲問,「誰家的呀?」

徐啟看著自家不著調的老娘擠眉弄眼,眉間跳了跳,他無奈道,「我說阿娘,你就別惦記了,那是林大郎的妹子。」

徐姆姆不高興地瞥了一眼兒子道,「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照顧好一個小姑娘啊,」想了想,她不死心地繼續道,「不如同公子說說,我上他家去替他照顧怎麼樣?也讓林大郎無後顧之憂地替公子辦事,多好啊這。」

徐啟扶了扶額頭,嘆道,「阿娘,林大郎今日娶親,人家自有兄嫂,你湊上去是去干甚?」

徐傅姆怒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崽子!你這是嫌棄你阿娘了?那你也趕快娶個媳婦兒回來生個娃子讓阿娘有個事做做!這府里連個閑磕牙的人都沒有,廚房那個曹老漢就是個耳聾口啞的。」

徐啟慌忙將她拉到院中小聲勸道,「我的阿娘啊,這府里可不是南梧,你可不能隨便亂和人閑磕牙。」

「放心放心,」徐傅姆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你阿娘心里難道還沒有數嗎?」。

正說著,花奴手中捧著一個包袱從前院沿游廊行來,抬頭瞧見庭院中二人,忙上前笑道,「徐阿姆!」

「花郎,這是干什麼去呀!」徐傅姆笑道。

花奴將手中的包袱往前捧了捧,「這是公子叫我買來的衣服,還得請您去給林小郎換上。」

徐傅姆將手中的銅盆兒往徐啟手中一放,接過包袱笑道,「我這就去。」說著就轉身往屋里走去。

身後,徐啟只得將銅盆里的水往庭院中的花樹下倒了,花奴一邊笑道,「阿姆這是怎麼了?」

徐啟拎著銅盆,「還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嫌府里無聊。」

花奴道,「以我說,阿姆這是嫌你還沒找個嫂子哩!」

徐啟拿眼瞪他,作勢舉起手中的銅盆,「再渾說!看我不揍你小子!」

花奴笑嘻嘻地跑遠了,「原來是羞了!我趁早稟公子一聲!」

徐傅姆替秦珂換上花奴買來的男裝,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簀特意吩咐了,衣服還是緋色,卻合身多了。

出了西間,成簀也早已換下了那一身被秦珂眼淚糟蹋了一番的衣服,正坐在桌前喝茶。看見她出來,微微一笑,站起身道,「走吧。」

秦珂見他一張俊秀的臉又易容成原先那副黑炭樣,不由多盯了兩眼。

成簀見一邊徐傅姆抱著一包袱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不由咳嗽兩聲,秦珂便轉開眼去瞧徐傅姆。

徐傅姆抱著包袱笑呵呵道,「你們聊,我去替小郎將包袱放馬車上。」說著便擠擠眼退出門去。

成簀歉意道,「阿姆是我乳媼,她……有些小兒性子。你莫介意。」

秦珂搖了搖頭,也不看他,拿眼去瞧屋中又熟悉又陌生的擺設。

成簀見她不說話,心中暗暗叫苦,他也是一時發了昏,不知怎的,想要她見見自己的真容,可誰知這小娘子脾氣與眾不同,在南梧時,哪個小娘子見到自己不羞紅了臉的,她倒好,反而發了一通脾氣。

「我今日,」他斟酌了一番開了口,頓了頓,瞧了她一眼,還在抬頭看著屋頂,「我今日是想,如果我將自己的一個秘密交給你,你是否會心安一點,不想卻是我想左了。」

秦珂轉過頭來定定看著他,一雙眼如同秋水般明淨。

半晌,成簀听到一聲「多謝」,聲音輕微,卻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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