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二十章 莊子

作者 ︰ 細竹

金鶯的臉上便露出訝然之色,可似乎也就那麼一會兒,很快便掩去了,輕笑道,「原來娘子不是咱們上揚城的人嗎?」。看起來十分親切自然。

不過也僅僅是看起來罷了。

紅裳笑了,她瞥了一眼身邊拿著一雙漂亮的鳳眼還時不時打量人家的秦珂,心中暗嘆,差不多的年紀,她身邊這位傻姑娘還沒有听懂人家話里的機鋒呢!

「是啊,咱們是從外地來的。」她敲了敲案幾,笑著向黃杏道,「你這丫頭,光看著人家小娘子美貌,連茶水也沒有倒給人家!」這一句話,紅裳說得格外柔婉,仿佛煙花三月里的纏綿春風。

南州女子的口音顯而易見,于是金鶯就知道了,眼前車廂里頭坐著的一大一小兩位美人均是從南州那個盡出美女的地方來的。轉眼她的目光就被黃杏拿出的茶壺驚住了,倒不是茶壺本身有多值錢,可是裝著茶壺的木盒子是上好的紫檀,再瞧這一家的做派,茶壺放在裝滿了細棉布的紫檀木盒子里溫著,只為了路上喝口熱水。

她有些拿不準兒這個人家真的僅僅就是一個武官校尉的家眷嗎?

紅裳笑著打斷她的思緒,「金姑娘,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前頭堵路的人都紛紛往路邊散開,有幾個力氣大的佃戶將歪在地上的馬車往田里挪了挪,騰出路來,讓紅裳她們的馬車先過了。

馬車繼續顛簸著往前行的時候,紅裳又道,「不知道金姑娘是要往哪里去?」

金鶯有些郁郁地道,「娘子將我送到田邊出現的第一座莊子處就是了。」

紅裳點點頭未再開言。

秦珂倒是說話了,她伸手將面前的糕點匣子推了推道,「姐姐嘗嘗?咱們府上的紅豆糕做得不錯。還有這雲片糕,金黃酥。不過酥有些冷了,倒不如剛出鍋的時候脆。」

金鶯瞧了她一眼,一雙清澈的黑瞳望著自己,臉頰肉肉的,精致的臉蛋上滿是稚氣,嬌憨可親。奇異地,金鶯心里舒服了少許,漂亮是漂亮,不過滿是孩子氣。

她露出親切的笑容來,兩只圓眼彎成美好的月牙狀,「多謝妹妹。」她伸手拈了一塊雲片糕,小小地咬了一口,問道,「妹妹叫什麼名字?」

「我叫秦……」紅裳的手掩在袖中在她背後輕輕掐了一把,「……林……綠衣。」

金鶯沒注意到她話中的轉折,以為她的林字說得拖了長了些,只暗暗在心中記下她的名字。

很快到了第一座莊子門口,馬車停下,後頭的婆子上前將金鶯扶下了馬車。

臨下車前,金鶯還眉眼彎彎地同紅裳秦珂行了禮道了別。

秦珂一下子靠在車廂壁上,伸長了手去那匣子里頭的紅豆糕,被紅裳一手輕輕打歪了,「快別吃啦,都吃了幾塊了。你瞧瞧你的臉。」

秦珂不以為意,嘻嘻笑著往紅裳的身上靠,「這樣裝可愛才像啊。」

紅裳就笑了,伸手將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我還以為阿衣沒瞧出來呢!」

秦珂撇了撇嘴,道,「怎麼會瞧不出來,你瞧她‘咱們’兩個字咬得多得意呀。好像咱們不是上揚城的就是土包子似的。」

紅裳失笑,「就為這個?」

秦珂點頭,歪著頭看她,「還有哪個?」

紅裳便解釋給她听,「你瞧她的表情,驚訝的時候,眉毛揚得很生硬,可那雙眼楮卻滴溜溜地轉,可見是裝的。她呀,這番話既是自得,又是想套出咱們家情況呢!」

自從林晃與她交了底,她就時刻擔心著,總怕被什麼人看出來林晃的身份,無論是林重先之後也好,還是他替南定王之子做事的事情,總叫紅裳有些擔心受怕。索性她年幼失去怙恃,便丁荼蓼,看著族人的眼色帶著妹妹過日子,雖然苦了些,卻叫她練出了幾分看人听話的心計,只是將唯一的妹妹養出了不知世事的性子。她現在只感嘆進宮了一趟,綠衣倒不再像以往那般天真了,她哪里知道,這皮囊的芯子已換了個人呢!

又走了片刻,遇上了黃杏的阿爹並阿兄帶著莊子上的僕役來接人。一行人走了一刻鐘的功夫,馬車就進了莊子。

說小也不小,夯土牆圍了一圈地兒,院子里頭有個小池塘,果然里頭養了十幾尾鯉魚,院子的西南角種著四顆櫻桃樹,紅艷艷的小果子藏在翡翠般的綠葉中,如紅瑪瑙般,煞是好看又饞人。說大也不大,屋子不過小小的三進院,沒有城中的林宅大。黃杏一家住在一進的倒房中。莊子上的佃戶散落有致地住在莊子周圍。

姐妹兩個都梳洗過,坐在正院的廳子里說話,洗好的櫻桃和黃澄澄的大佛手放在桌上,黃杏的阿娘保桂家的陪坐在下首。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臉盤兒有些方,頭發整整齊齊地在腦後挽個圓髻,穿著青藍色的衣衫。她一家子從前主人時就住這莊子附近,莊子被賣了後,她們家被選到莊子里住著,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主人家娘子,不免有些拘謹。

鄉里農婦愛講的便是左鄰右舍的故事,什麼東邊娶媳婦兒啊西邊生娃呀,紅裳倒也听的津津有味。秦珂也坐在一邊听著,時不時拈了一顆櫻桃往嘴里送,一張小嘴動了動,出來的就是櫻桃梗。

聊著聊著,保桂家的就放開了,又笑著說起另一件稀罕事來,「前些日子,有一天大夜里,咱們都熄燈歇得好好的,突然停院子里一聲悶響,夜里那麼一下子,倒嚇人一跳,連忙提燈去看,怕是哪家貓不曉得好歹,翻過牆要吃池子里頭的魚呢!繞池子轉了幾圈也沒個貓影兒。結果剛回房沒多會兒,就听見莊子外有人叫門,咱當家的開了門一瞧,乖乖,莊子門口圍了一群人,舉著火把提著燈籠的,像是土匪上門似的。咱家土娃也被驚醒了,當場抱著咱就嚇哭了。」土娃是黃杏的阿弟,今年才八、九歲模樣,虎頭虎腦的,「後來是咱們莊子的人在外頭朝咱們揮手,說是隔壁莊子上走失了一個人,往咱們這邊來了,咱當家的把門一開,火把一照,果然一個瘋子樣的女人披頭散發地縮在咱們院子西南角上,叫四顆大櫻桃樹遮著,夜里也看不分明。」

紅裳皺了皺眉頭,「怎麼進來的?可是翻了夯土牆?那你們住著多危險呀,回頭叫人把夯土壘得高些,也好叫旁人不能翻進來。」

保桂家的忙笑道,「娘子莫擔心。正好第二日接到娘子要來莊子上小住的消息,咱當家的立馬找了些碎瓷片尖石子兒戳在圍牆上頭,叫翻牆的人沒處下手。」見紅裳點點頭,她又道,「那日翻牆進來的人娘子道是誰?原是那家的姨娘,十多年前犯了錯兒就被主家拘在莊子上了。那女人也不知干了什麼壞事兒,主家就丟在莊子上,也不叫接回去,前些年听說腦子就有些糊涂了,這些年完全就瘋了,也不知怎麼跑了出來,那晚上被人拖走時,頭發下一雙眼楮賊亮地直盯著咱家土娃看,哎呦,把咱家土娃嚇得幾晚上都沒睡好。」保桂家的連嘆了幾聲,最後又總結道,「所以說,作孽喲,好好的閨女做什麼給人家做妾,平頭小戶的過日子和和滿滿最好了。」她的眼楮不自覺掃了掃一旁站著的黃杏。

這是向紅裳表忠心了,順便替在紅裳跟前做大丫頭的黃杏討個好前程,要個保證。黃杏今年也十四歲了。

紅裳也不惱,保桂家的這才是正經人家關心女兒的阿娘的做法,她淡淡笑了笑,也瞧了一眼已滿臉通紅的黃杏,語氣很認真,「黃杏這丫頭做事很認真,將來定虧不了她的。」

得了承諾,保桂家的心里一松,臉上的笑愈發熱誠了。見紅裳也願意听農田里的事,也俱耐心地說給她听。

當晚保桂家的果然下廚按著秦珂的說法做了「女乃湯鍋子魚」。用土雞炖得白白的濃湯,倒在鍋子里當底湯,將鯉魚削成薄薄的片狀放在湯里熬,佐上蔥姜,吃得秦珂出了滿身的汗。

莊子上的日子過得挺悠閑,傍晚的時候,田里的佃戶收工後,紅裳總要帶著秦珂在田埂上走一走,秋天傍晚的風很宜人,人在舒爽的風里走一走,日子便流逝地飛快,轉眼十天就過去了,林晃也到莊子上接妻子回城——盡管他每五日都會到莊子上來個兩三回,這一回他發現妻子眉間添了一段心事。

「怎麼了?」他見紅裳坐在他對面,一雙秀美的黛眉蹙起,似有無限哀愁般,有些好笑,這是怎麼了?這還未到深秋之時,一個個就開始悲秋了?他昨日瞧見公子似乎也有滿月復心事般,長吁接著短嘆,望著他的目光還很奇怪,就不覺有些毛骨悚然。

紅裳回過神來,瞧了他一眼,突然問道,「你同僚中可有與阿衣年齡相近者?」頓了頓,似乎覺得不太可能,又道,「大個三四歲也無妨。」

林晃一怔,問道,「你可是想給二妹說一門親事?」

紅裳點點頭,擔憂道,「阿衣今年也十三了。可是我在上揚也沒認識的人,阿衣養在深閨,怎會有人上門提親?」

林晃想了想,臉上便有些為難之色,他望著紅裳的眼楮,道,「是有兩個年齡相符,不過……」他往前湊了湊,握住紅裳的手,壓低了聲音,「對阿衣來說,在這個時候,南衙的武將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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