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一一零章誠與愛 (三)

作者 ︰ 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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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人馬掠過春色盎然的大地,兩邊隱隱約約都是綿延廣連的群山,春色愈甚,蔥色愈濃。

秦珂穿著連帽的薄披風,兜住了頭臉,坐在成簀的懷里。

一騎兩人停在了西郊一清山的山腳下。

成簀跳下馬來,才扶著秦珂下馬。兩人都改了面容,原本容光璀璨的二人都是一副貌不驚人的模樣,尤其秦珂竟然梳了一個婦人發型。

成簀看著周圍的景色眼楮閃了閃,低頭對秦珂笑道,「這里我倒是同你來過。」

秦珂笑了笑,「兜了我一臉的馬臭味!」

想起那副玄色金線錦障泥,成簀也不由朗聲笑了一番,愉悅地握緊了秦珂的手。

秦珂抽了抽,也不見他松開,易容下的俏臉早紅了,心里卻若春風吹綠了江南岸,萬物滋生,將那一番干涸燒枯了田地重新添了顏色。

這一清山上有什麼,成簀自然是知道的,但卻從未親自來見過。

一大一小兩包墳壟,伊人在側,顯得格外淒涼,又格外地令人感嘆。墳頭的樹木高大蒼翠——畢竟已近十四年的光陰。

成簀不由緊了緊握著秦珂的手。

秦珂看著眼前的墳壟,抿了抿唇,輕聲道,「這里頭睡著的就是我,可是我又站在這外頭看著她,這樣的事,就是我自己也驚詫了許久,你從來都不覺得可怖的嗎?」。

「若說我一點沒覺得驚訝是不可能的,」成簀握著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身邊,看向遠處的黛山藍天,眼里一片澹遠瀟迥,「連我都不知道何時起了這樣的念頭,開始也甚覺荒唐,可這個念頭卻怎麼丟也丟不掉,誰想竟是隱隱窺見了真相,直到送你去南州朱家那日,親耳听你道明身份——那一刻,驚心蕩魄,難免動容,卻不是為了這一樁還魂之事,卻是為了你。阿珂,我之所以為你動容,有憐惜,為了你所受的冤屈折磨;有敬意,為你一介女子挺然獨立的氣概——也有愛悅,這一點,我卻不知從何說起,最是難以明言,許是從我從那水池中將你撈上來,那一刻,便是說不清了罷。阿珂,你可否听我一句,你從前所受的苦楚已深埋地下,隨著一具皮囊化作塵土,如今你還正值綺年,往事殘煙,何不放過自己?」

秦珂聞言,一雙就是易容也難掩其神韻的眸子轉向他,此時已是柳塘春水漫。秦珂從前性情最是明快熱烈,很少落淚,可自重生以來,似將兩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清澈的水珠掛在眼睫,輕輕一顫,已是一大串順著臉頰掉落下來。

成簀喟嘆了一聲,伸出手輕輕拂去淚珠,揚聲道,「何必窺視一旁?閣下難道有何見不得的人麼?」

聲音隱含著不耐煩的慍怒。

秦珂吃了一下,張著含淚的眼楮看向身後。

來路蔥郁的樹林後轉出一道人影。

來人面色復雜地看向悄立在樹下的並肩親密的兩人,雖然相貌尋常,可氣質均有邁俗之風,尤其是那轉過頭來神情詫異的少女,她那雙清澈明麗的眸子,過了這麼十來年,他再看到了,卻是死都記得清清楚楚。

柳介盡管面色陰郁,心中苦澀,卻仍是拱手為禮,「見過殿下。」

這是承認他听到了兩人方才所言,也明了了兩人身份。

秦珂沉默,瞥過眼不再看他。

「不知殿下可否能讓我同這位姑娘說兩句話?」柳介不卑不亢語氣中透出一絲懇求。

成簀剛要發作,便被秦珂抬手止住了。她的手柔柔地搭在成簀的胳膊上,看向眼中露出懇求的柳介,心中略覺意外。

到底前世的時候,柳介其實也並未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縱然和唐玉音有了首尾生下柳之潛,可說到底,對于如今的她,這件事已經算不得傷害,算不得疼痛了。

秦珂微揚起臉,向著成簀微微一笑,柔聲道,「讓我同他說兩句好不好?」她聲音里難得帶上了撒嬌之意,醉心蕩魄,成簀板著的臉差點繃不住。

她低低一笑,悄聲道,「知道公子耳朵好使,便是站得五十步遠,也能听得清楚,便做做樣子吧。」

成簀眸光閃爍,睨了她一眼,便負手大步往邊上走去,卻是站得比方才柳介所站的位置遠了不止一倍。

再看柳介果然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秦珂心中暗笑,臉上的表情和悅了幾分。

「……阿珂?」柳介試探地喚了一聲。

秦珂面色不變,她的目光重又落在墳壟上,輕輕打斷他道,「秦氏阿珂死了,好歹還有一處陰穴替她遮風擋雨,只可憐秦老夫人……不知惹了何事,與秦家上下十幾人一道冤死在路上。」話到這里,她直直地看向柳介,「你說秦老夫人可不可憐?先是無緣無故失去了女兒,後又遭惡人毒手,連僅剩下的兒子也跟著郁郁而終。死後,還不知曉收殮在何處,連香火都無處可供奉……」

柳介面上頓時蒼白如紙,失了血色,他艱澀地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原來,原來她都知道了。

「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秦珂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人在做,天在看。听說中州唐家也算是興盛,比不得首富,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出手不凡,竟是連山匪都已被剿盡的地段也能讓匪盜卷土重來。」說著,說著,她的語氣已變得忿然起來,恨恨地道,「這麼多條人命葬在她手里,只是起不了身而已,竟是連一條命都沒有償還呢!唐家的氣數突然盡了,無緣無故遭了劫難,一朝一夕,偌大家業都散盡了,果然這也是業報!唐玉音,她掐死幼兒,讓她神志不清,瘋癲著過一世已是便宜了她!」

再怎麼看得開,她的心里終歸含著一絲隱痛與憤恨。不遠處的成簀負手望天,心中的疼惜難以遏止。

柳介咽了咽喉嚨,知道心中猜想隨著她這句話已是成了事實,柳老夫人的癱瘓,柳之潛的傷勢,莊子上唐玉音的無故失蹤……果然都是她所為,是她來討他們一家欠下的債。

山頂上的風帶著一絲絲涼意,柳介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他默然了一會兒,頹喪地閉了閉眼,一撩衣擺,雙腿重重跪倒在地上。

「阿珂……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柳家對不住你。」柳介雙目中閃過水光,突然攢起拳頭狠狠地用力地在自己臉頰上砸了幾拳,「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沒有護住你,我沒有用!我竟然什麼都做不了!」他用手捂住臉,指縫間透出的音聲中哭音嗚咽,悲痛異常。

秦珂被他的舉動驚退了兩步,目光悲涼,卻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

「事勢已走到這個地步,你說這些話又有何用?」秦珂轉過目光,不再看柳介狼狽模樣,「你起來吧。你說什麼,阿珂都不會再回來了。」

柳介固執地喚她道,「阿珂,我與母親都可與你償命,你可否饒過阿獐一命?」

此時,誰要他們的命!秦珂頓時冷笑不止,不發一語地凝立著。

柳介卻是會錯了意,以為她不肯,哀求道,「阿珂,他、他雖然不是你的兒子,可我卻將他的名字記在了你的名下。」他頓了頓,似乎覺得剛剛月兌口的話一點都不妥當,又連忙道,「就算,就算不看這個!阿珂,他對你的一片誠意卻是天日昭昭,河山蕩蕩。求你不要負了他……」

秦珂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不能相信這番話由他所說。

柳介知道這樣的糾葛尷尬異常,可卻也是病急亂投醫。

遠處的成簀已經听不下去了,手腕一抖,一顆石子飛來,點住了柳介還要說出的話,一邊大步往這里走來,伸手一拉就將柳介從地上扯起身來。

狼狽之樣,秦珂不忍目睹,不理柳介眼中的哀求之色,便轉過身去。

成簀咬牙切齒地道,「你便是如此想她的!好一個光風霽月的人兒,就如此被你柳家狼心狗肺活活逼死!柳家做下了這些狠毒的惡事,你連見她的臉面也沒有,何談一個求字!她若是要你柳家全族覆滅,我也能替她做到。可是她卻傻得用自己的命去抵上一條你們柳家的狗命!我心痛的狠,你卻還如此想她!你有什麼資格喚她一聲阿珂?你沒有資格!」

柳介面色頹然,原本干瘦的身軀一下子坍塌下來,竟顯出暮年的衰像。

背過身子的秦珂,不動聲色地抹掉眼角的淚珠,轉過身道,「讓他走吧。」

成簀松了手。

柳介頭鬢散亂,默默地拱了拱手,不發一辭地轉身走了,步履踉蹌蹣跚,竟是才走了十步,就跌了一個跟頭,又重新爬起來。

秦珂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悲涼,正在嗟嘆中,肩上一重,卻是成簀將她攬進懷里。

「……公子。」秦珂輕輕喚了一聲。

成簀用力地攬她入懷,輕輕地道,「阿寶。叫我阿寶。」

秦珂抿唇微笑,「阿寶。」

山風吹起兩人的衣角,秦珂的心卻安靜了下來。

無論柳介的話有多不動听,可她卻是依舊想到了柳之潛。

從初見的牆上君子,她最喜的笑顏,到一本本字帖,其實兩人之間相處的並不多,可從前的每一次,她都是真心待他,他的笑容里也滿是真誠。

真誠彌足珍貴,不管其中夾雜如何愛恨糾葛,無論這份真誠是否能得到善終,可彼時出自本心,如此這般就足夠了。

「如此這般,就算兩訖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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