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辰帶著幾名親信登上一目老大鳥船,明顯發現周圍人群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敬畏之色。黃辰以前名聲甚為不堪,縱然成為一船之主,眾人也只道他是走了狗屎運,直到去年他奪了一艘八丈大帆船,並當眾令王斌栽一個大跟頭,眾人對他態度方有所改觀。現如今,眾人再無其他念想,心里只剩下一個「服」字。十丈大船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衡量一名海盜皆以此為準,擁有十丈大船便是大人物,反之,九丈也只能算小人物。
更何況,黃辰親手槍殺了林宇林八老,後者代表的可不僅僅是大陳山霸主林七老胞弟,他同樣是海上赫赫有名的大海盜,很多人私下里議論,假如他不是林七老的弟弟,說不定他會成為大陳山第三位霸主。而林八老聲望越隆,便越突顯黃辰的不凡,和他此戰取得的耀眼成績相比,不管是一目老、胡二老,甚或有無敵之名的王豐武,全都黯然失色。
「真沒想到林八老竟會死于黃船主的手里……」
「誰會想到?那可是林八老啊!大陳山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的大人物……」
「據說黃辰以前在寨中常受欺辱,此事可是真的?」
「你是新人?敢直呼其名,不要小命了?叫黃爺或六爺。」
「你沒听過韓信昔日忍胯下之辱的典故麼?六爺和韓信一樣,心懷大志向,不屑與庸輩計較……」
「原來如此。」
一目老心中對黃辰還有些許怨氣未散,不過見他滿身血污,必是經歷了一場血戰,加上誅殺林八老之功,倒不好繼續繃著臉,輕輕頷首道一聲辛苦了。胡二老一旁說道︰「這一仗贏得不輕松吧?林八老隨其兄縱橫海上多年,一時無人能制,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不過今日你將他殺死,日後這大陳山諸盜,怕再無人以少年看待你。」
王豐武及旁人亦祝賀中不忘寬慰,黃辰開始不明所以,隨後明白過來,目下他模樣頗有幾分狼狽,和平日干淨的形象截然不同,眾人誤以為他勝利來之不易。他們哪里知道,他身上沾染的既不是自己的血也不是敵人的血,而是胡泰的血。此戰黃辰只出手了一次,即槍殺林八老,其他時間一直老老實實呆在鳥船舵樓里,林八老使出詐降之計才把他引出來。
黃辰懶得多費口舌解釋,和眾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目光落到胡寅身上,後者比他慘多了,臉色慘白,血浸衣衫,一副受傷不輕的樣子。胡寅身為船主兼神槍手,居然被敵人近戰殺傷,看來他踫到了相當棘手的敵人。
黃辰開口說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留在這里作甚?趕快回寢室好好修養。」
「……」胡寅面露躊躇,欲言又止。事實上他是專門在此等候黃辰。
「怎麼了?」黃辰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一懍,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胡寅深深吸一口氣,咬牙說道︰「王永死了,為保護我被幾個鳥賊害死。」
「王大哥,死了?」黃辰听罷如遭雷擊,僵在當場。王永可謂他穿越到這個時代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而且還是非同一般的生死之交。黃辰初駕八槳船時王永已是胡二老親信,不夠資格招攬他,後來黃辰一得到鳥船立刻向胡二老請求割愛,王永也有意過來幫他,無奈胡二老不肯放人。為牢牢拴住王永,今年初胡二老讓他到胡寅的船上擔任管事。
王永身亡對黃辰造成了極大沖擊,痛苦狠狠蹂躪著他的神經,同時一股暴虐之氣從心底升起,令他有種想要拔槍毀掉胡寅的沖動。
「辰哥,我……」
黃辰揮手粗暴的打斷胡寅的語,說道︰「王大哥在哪,我要去看看他。」
胡寅素知二人交情,是以能夠理解黃辰現在的心情,點點頭,走在前面帶路。
行于陰森幽暗的船艙走廊,黃辰殺意再次不可抑制地沸騰,他不敢去看胡寅的背影,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殺掉他,掏出手巾反反復復擦拭雙手,強逼自己將注意力放到手上。胡寅絲毫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數圈,領著黃辰來到停尸場所。
黃辰說想一個人呆一會,而後獨自走了進去。
王永為人豪爽,大碗喝酒、大聲笑罵,就連睡眠也不安生,打鼾如雷,可此刻他卻安安靜靜躺在那里,聲息全無,令黃辰極感不適。
「真的死了?」黃辰立于王永身側,微微恍惚。
如果當初胡二老拒絕割愛,他選擇的不是退縮,而是更加強硬的態度,會不會就是另外一種結果?
……
黃岩縣乃為台州首富之區,街道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名色繁多,如茶坊、酒樓、食店、雜貨鋪、綢緞鋪、當鋪,如此等等無慮上百家,大街上人潮涌動,川流不息,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一條壯實大漢行于擁擠的人群中,其身量明顯比周圍的人高出一截,猶如鶴立雞群,可惜他半點沒有鶴的飄逸俊雅,國字臉上五官粗獷,滿臉麻子,端的丑陋不堪。看他身體這般壯大厚重,不像南人,更像是北仔。此人確實是北方人,他姓莊名默,外號莊麻子,由于性情沉毅,弓馬嫻熟,落草後不久便成為山東一支馬匪的小掌盤子,即小頭目。而他流落到南方完全是咎由自取,其性,且口味特殊,喜偷人妻,偷別人妻子也就罷了,竟膽大包天爬上寨主夫人的床,事發後手刃數人逃月兌,拋棄老婆孩子,只身逃到蘇州。
憑著武藝出眾,他很快受聘于蘇州本地大鹽商,不想這廝舊病復發,又勾引了大鹽商小妾。這次他算是徹底捅了馬蜂窩,大鹽商腰纏萬貫、黑白通吃,影響力極為恐怖,他從南直隸蘇州一路逃到浙江台州,千余里路途追殺他的人從未斷過,並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莊默驟然止步,前方人群中出現了幾張熟面孔,他當即貓下腰往回走,未行出數十步,便又發現一批衣衫鼓鼓,形跡可疑的人,莊默謹慎的鑽入一條暗巷隱伏窺視,果見兩方人馬會和,簡單交流後旋而散開。
再次逃過一劫,可莊默面色反倒更加凝重,按照目前的事態發展,他就算逃到福建、兩廣、雲南荒涼之地也沒用,早晚會被對方圍住殺死。莊默苦苦思索對策,只有一個地方能讓他躲避追殺,海上……
莊默沒敢入住客棧,日落前離開黃岩縣城,在郊外找一座破廟睡了一宿。次日天剛蒙蒙亮,他就趕到永寧江入海口,向漁民客商稍加打听一番,心里決定了去處——大陳山。
山東雖也靠海,卻不以駕舟為長,莊默二十六載人生里更是只坐過幾次河船,入了大海,他的臉色就像吃了大便一樣難看,吐得苦膽汁都要出來了。上百里海路,莊默好端端一條大漢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所幸大陳山終于到了,他踩著軟綿綿的步子下船登岸,暈暈乎乎隨人流進入集市,胸月復間還在翻江倒海,竟逼得他不及尋找地方,當街「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趕巧不巧迎面走來一行十數人,莊默一肚子污穢全噴在了一個大眼青年的身上。
大眼青年突遭橫禍,頓時一愣,其身旁一名狹長臉、左嘴角有著一顆醒目黑痣的青年破口大罵道︰「我塞你老母!你找死麼?」此二人正是郭大眼、楊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