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辰痛快飲下杯中之酒,算是接受了王豐武的調解,不過他心底終究還是有一縷怨氣,雖不再繼續黑臉,卻難見笑容。王豐武心知黃辰為人,讓他立刻冰釋前嫌,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根本不現實,因此並未深勸,只拼命敬酒炒熱氣氛。胡寅身上有傷,按說不該多喝,但現下也顧不得那麼多,和王豐武一道與黃辰痛飲不休,大下午三人皆是喝得迷醉。
一目老稍後得悉,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黃辰這個去年還滿臉稚女敕的少年,短短一年時間已是飛速成長到足以同王豐武並駕齊驅,令一目老都不敢忽視他的地步。晚間,一目老隨便找一個過得去的理由,于集市最大的銷金窩宴請麾下諸位頭領,實則用意不問亦知。
黃辰下午和王豐武、胡寅喝得太狠,此時才醒六七分,可總不能辜負一目老的一番良苦用心,宴中頻頻與胡二老踫杯,盡顯融洽。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辰以不勝酒力為名,告辭而去。大家未曾阻攔,黃辰是出了名的不近,每次妓所歡飲他總是掃興的提前離開。對此大家私下不少猜測,有人覺得他是一個雛兒,不知當中的美妙,有人則認為他不好好男風。當然這些齷齪只會在眾人肚子里轉轉彎,萬萬不敢說出口。
兩日匆匆而過,黃辰人手順利募齊,船只則尚需兩三天才能修復完好。去往修船所的路上,黃辰發覺楊東又拉著一張驢臉,好不難看,也不知誰惹到他了,目光相詢郭大眼,後者說那麻臉丑漢投到大頭領一目老的麾下。
黃辰恍然大悟,此事可以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麻臉漢子不像普通人,定然不會去那些小海盜窩蹉跎,只會投靠大海盜,目前大陳山三位大人物,周三老根基穩固,很難出頭,林七老日漸衰微,前途晦暗,一目老卻欣欣向榮,處于上升之中,確實是最適合投奔的人選。
黃辰隨口和楊東說上幾句,轉眼拋到腦後。
黃辰不斷催促下,修船所加快速度,提前半日交付船只。黃辰站在岸邊,仰視刷著黑漆、煥然如新的十丈座艦,一臉痴迷之色。作為一艘鳥船型大帆船,它雖然沒有王豐武福船座艦高大壯觀,但論火力足以甩開後者幾條街,船首一座兩千余斤紅夷頭炮,左右戧列五百斤至千斤銅發十二門,另有八位弗朗機,船上累計大炮數量超過二十座,是一艘真正的炮艦。莫說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新人,便是黃辰身邊的老人也都對它滿懷敬畏。
黃辰率先登上甲板,頭桅、主桅矗立,如同兩柄大戰矛,似欲直插雲霄,兩張碩大無朋的帆蓬交疊伏于桅下,周圍布滿縱橫交錯的繩索,看似雜亂無章,實則皆有定數。黃辰不住頷首,慢慢走向舵樓,最終停于船尾虛梢,一尊頭戴冕旒冠,身披霞帔,手持如意,雍容典雅的女神像映入黃辰眼簾。滿天神佛黃辰一個不信,不過手下們有這個需求,便叫修船所幫忙請一尊天妃娘娘回來,據稱是得到了舟山普陀寺的一位得道高僧開光。黃辰听說後良久無言,沒記錯的話媽祖是正兒八經的道教系神仙,大和尚這不是越庖代俎麼?佛教也管得太寬了。
觀完船面各處,黃辰鑽入艙內,他的座艦和胡二老大鳥船屬于同一種型號,就連內部構造也差不多,二者或許出于同一地造船所。這並非什麼天方夜譚,民間能造好十丈大鳥船的地方絕對不多,而工藝最精湛者,自然要數福建漳、泉二府那些傳承百年乃至數百年的造船世家。一目老、林八老皆為漳州人。
逛遍船艙三層,黃辰重回自己寢室,屋內模樣和以前相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林八老時期又雜亂又骯髒,如今則變得簡潔、干淨,透著一股清爽之氣。坐了少頃,黃辰回到甲板,舉辦一場明顯帶著「黃辰風格」的簡單儀式,隨即率麾下三船起碇出海。
舟船迎風疾馳,十幾里海路轉眼即逝,當船駛入村寨口澳,黃辰將諸般瑣事交予趙弘毅、陳四、陳五處理,帶著幾名親信返家。不出意外胡妻不在家中,她新近喪夫,暫時不適合出來做活,非要好好將養一段時日不可。提到此事,張氏長吁短嘆,黃辰默然無語。
死去的人已經永遠逝去,活著的人依舊還要活著!
黃辰為使新募船員盡快成熟起來,狠狠地操練著這群一身散漫的茈鳥,每天幾乎一半時間在陸地上,學習槍法火器,另外一半時間在海上,熟練操槳弄帆。如此恐怖密集的訓練量,聞所未聞,著實把新人們嚇得不輕,紛紛嘩然。黃辰一改集市時和藹的形象,恢復其閻王本性,掄起大棒血腥鎮壓幾個鬧事的刺頭,將他們吊在樹上、桅上示眾,疑義很快消失了,一派和諧氣氛。
日復一日,茈鳥固然被黃辰蹂躪得痛苦不堪,但羽翼也在一點一點豐滿。
五月下旬,隨著寧波、溫州、台州三府漁民陸續回來,沉寂了長達半載的大陳山逐漸有了一些生氣。
與此同時,一目老休息近月光景,自認實力盡復,再度傾巢而出,以十六艘大船泰山壓頂般直逼林七老巢穴。敵人已經殺到家門口來,林七老沒有半絲退縮余地,率十五條戰船迎擊。身為大陳山霸主,林七老旗下船只數竟然不及一目老,實力之衰落由此可見一斑。
雙方于上大陳海域激烈廝殺,這場吸引了大陳山所有人視線的大戰,從日中一直持續到日落,最終以林七老損失五條戰船,帶領余艦狼狽逃回老巢結束。一目老麾下戰船由十六艘下降到十五艘,可相比正面擊潰林七老的傲人成果,這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麼?
一目老笑不絕口,黃辰卻高興不起來,此戰他什麼都沒得到,反死傷六十余人,傷亡率接近三比一。其實黃辰有機會奪下一條敵方大船,可令他膛目結舌的是,對方船主性格極其剛烈,寧願引爆火藥庫自毀,亦不願讓他逞心如意,留在敵艦上的黃方船員受到爆炸波及,損傷慘重。說到底,黃辰認為還是訓練不到家,如果發生爆炸的一刻手下們不發生混亂,而是沉著應對,井然有序退回本方甲板,絕不會出現這麼大的傷亡。
回去後,黃辰一邊招攬新人手,一邊加大訓練量,黃辰以前制定的訓練量便足當旁人無數倍,現在又加,簡直是要人的命,不過船員們親眼目睹戰場的殘酷及同伴的慘狀,加之十分清楚黃辰手段,都選擇了默默承受。
五月末,大陳山海面上的浙江漁船越發多了,一目老挾兩戰兩勝林七老之余威爭奪漁利,海盜無不退避三舍,漁舟亦爭相依附,一目老大肆刊印魚票,賺得盆滿缽滿,與去歲的落魄不可同日而語。黃辰寨中地位僅次于一目老、胡二老、王豐武,同樣撈足了銀子。
漸漸的,一目老不再滿足于下大陳周邊,明目張膽的進軍上大陳海域。林七老忍無可忍,雙方先後又爆發幾次規模不一的沖突,林七老敗多勝少,威信一落千丈,跌至谷底。大陳山諸盜見此,蜂擁而入上大陳趁火打劫,大有一舉瓜分掉林七老地盤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