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鎮山峰拱秀,海水環繞,自古便是舟輯往來之區,商賈貿易之所,自然也是招惹是非之地,除舊鎮城,周圍還有幾座土堡,皆昔年倭亂之時本地大姓為備倭而築。最大的一座土堡歸本地第一大姓鄭氏所有,可謂惟一沒有遭到海盜荼毒的地方,倒不是鄭氏有能力自保,舊鎮城都被海盜佔了,他們哪有本事對抗。之所以未受傷害,是因為他們搬出和鄭芝龍同根同組的名頭,使得諸盜心生顧慮,不好朝他們下手。
今日鄭芝龍親來舊鎮,鄭氏老族長不顧夜深困倦,拿著族譜前往舊鎮城求見,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小說章節。舊鎮鄭氏開基者出自泉州清源山、南安雙路口,和鄭芝龍一族同為清源之裔,這是族譜上寫明的,斷斷做不得假,但兩地鄭氏畢竟間隔遙遠,平日又從無往來,鄭芝龍能認這個親麼?萬一不認,後果不堪設想,舊鎮鄭氏必遭血光之災。
讓老族長松口氣的是,鄭芝龍翻看過舊鎮鄭氏族譜,十分痛快的以晚輩之禮拜見,並一再保證舊鎮鄭氏安全。鄭芝龍現今那可是跺一跺腳整個閩廣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得他禮敬,老族長面有榮光,笑不攏嘴,本著「幫親不幫理」,直接把洪先春等人賣了,告知鄭芝龍官兵皆藏于城郊牛眠山內。末了還把洪先春等人一頓臭罵,因為牛眠山上有鄭氏祖墳。
禮數周全的送走鄭氏老族長,鄭芝龍悠悠回到座位,目光掃過在座一二十位首領,笑道︰「洪先春據山而守,這是要我等自廢武功啊。」
李魁奇扭頭與身旁一位年約三十余歲,面色蒼白。氣質深沉的男子低語幾句,對鄭芝龍道︰「步戰確非我等所長,先打打看吧,實在打不下來,放棄便是。如今海上已經再無阻礙,我等直接駕船去中左擒了俞咨皋那老兒。屆時福建官兵不戰自潰。」
「不能給朱一馮留有一絲僥幸之心,再如何困難,也要拿下洪先春。」鄭芝龍看著李魁奇和他身旁之人緩緩說道。
此人姓黃名巽沖,漳州人,同楊祿、楊策、鐘彬、蔡三一樣,以前皆為南澳大盜。去年末俞咨皋帶領大兵討伐,楊六、楊七帶眾投降,蔡三走日本,鐘六(彬)奔台灣。黃巽沖算是幾個人里運氣最不好的,被俞咨皋生擒活捉,投入大獄,使去好些金銀才免一死。今年四月他趁著福建大亂之際,逃月兌牢籠,重新入海,很快投入李魁奇懷抱。
海上手段強狠之輩比比皆是,這等人從不被鄭芝龍放入眼里。他忌憚的是既有手段又有心智之輩,毫無疑問李魁奇算一個、而黃巽沖亦算一個。其他黃辰算一個、周三老算一個、鐘彬一個,滿打滿算才一手之數。黃巽沖和李魁奇攪合到一起,可想鄭芝龍心情。
李魁奇,其名字中的一魁一奇二字,道盡了他這個人,粗獷外貌。玲瓏之心,他好似沒有注意到鄭芝龍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忌憚,笑道︰「盟主既然心有主意,兄弟我便不多說了。」
鄭芝龍微微頷首,剛要再開口。外面院子忽然傳來動靜。
坐在把門邊的白毛老、方芝驥同時起身向外看了一眼,說道︰「鐘、黃二位兄弟到了。」
鐘彬人未到,笑聲先至,他跨進門後立刻四處抱拳道︰「鐘某和黃兄弟適才被些事情耽擱,來得遲了,累盟主和眾兄弟久等,抱歉、抱歉……。」
諸首領起身和鐘彬回禮,但大多數人卻把目光投向旁邊的黃辰身上,紛紛齜牙,倒吸一口冷氣。此刻黃辰身上穿著一套色澤幽暗懾人的夷式鐵渾甲,胸、肩、臂甲面渾如一體,上面更是雕刻有精美絕倫的花紋,眾人何曾見過這等精致的甲具,甚至听都沒听說過。其右手抱著一頂與鎧甲樣式一般無二的夷盔,左側腰間則佩著一柄帶有護手裝飾華麗的夷劍,下著窄瘦褲子,腳蹬黑色皮靴,整個人從里到外散發出一種使人心驚的銳氣。
「諸位,不好意思。」黃辰跟隨鐘彬一起向眾人賠不是。
眾人即便真有不滿,又哪個敢說?連道無妨。
一番客氣,黃辰、鐘彬相繼落座,黃辰遞去一個眼神,後者心中了然,對鄭芝龍道︰「盟主,我剛才見到周當家帶人返回舟上,不知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毛病,可能來不了了。」
「我知道了。」鄭芝龍輕描淡寫地結束話題。
「……!」
在座者誰不曉得內中詳細,周三老哪是身體出了毛病,分明是被黃辰嚇的。
黃辰一口氣派出兩千多器具精良的人馬上岸,手筆之大,莫說眾位首領覺得頭暈目眩,鄭芝龍听到這個消息時亦不免生出幾分心驚膽戰,緊急又從船上調來五百人,但總計也才一千五百而已,遠不及黃辰兵力。眾人看在眼中,無不滿懷感嘆,很明顯,陸地上鄭芝龍已壓服不了黃辰。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黃辰竟發展到幾乎與鄭芝龍分庭抗禮的地步,再給他一年時間,偌大南海,還有誰能制得住他?
鄭芝龍將洪先春藏身牛眠山的消息通知黃辰、鐘彬二人,並把自己的決議一同道出,期間瞥向黃辰的眼神意味深長。
說實話初聞黃辰兵力數目確實把鄭芝龍嚇了一跳,但心里卻並不怎麼顧忌,說句難听的話,南海什麼都不多,就人多,只要他舍得出錢養兵,旬日之間便能輕易聚起上萬人馬。
鄭芝龍憂慮的是黃辰的志向,他在雲霄張氏船廠定購大鳥船、馬船、八槳船三十余艘,此事根本不可能瞞得住人,他不惜花費重金買舟、養兵,更善養名,海上皆說他「盜而有道,舟中書籍褒然,手不釋卷」,他到底想干什麼?鄭芝龍猜不透,越猜不透,他越忌憚。
李魁奇、黃辰、周三老、鐘彬、黃巽沖,五個鄭芝龍最「重視」的人,過去只有李魁奇一人被他真正視為對手,而今黃辰成了第二個。
鄭芝龍似笑非笑道︰「黃兄弟,你兵多器精,不如明日之戰以你為主攻如何?」
黃辰此番確實是抱著以戰練兵的念頭,可不代表他願意傻乎乎叫人當槍使。「大首領說笑了。我兵力雖多,卻從從未與大股官兵交手過,何況官兵據山而守,以一當十……」
鄭芝龍不等黃辰把話說完,插嘴道︰「黃兄弟的擔心不無道理,這樣,我讓李兄弟和你一道行動。」
黃辰詫異地望著鄭芝龍,這廝今天莫非吃槍藥了不成?處處針對他。
李魁奇仿佛早就知道這樣的「好事」一定會落到自己頭上,含笑沖黃辰點頭。
鄭芝龍繼續說道︰「明日李兄弟和黃兄弟從牛眠山正面進攻,其余兄弟在旁策應,我則率本部人馬繞到後面暗渡上山,詐稱鄉兵,臨近發難,官兵遭到包圍,月復背受敵,必定一敗涂地。」
眾人齊齊起身,抱拳領命,黃辰眼見事情再無回轉余地,惟有跟著應命。
鄭芝龍滿意地點點頭,微笑道︰「夜深了,明日還有一場大戰,諸位兄弟早些歇了吧。」
黃辰一臉深沉的抱盔而出,行到趙弘毅面前,把里面決定告訴了他。
趙弘毅不願多想二人之間的齷齪,那不是他該考慮的事情,他該考慮的是明天怎樣才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果。此地人多眼雜,不便多談,趙弘毅示意道︰「大首領,我已為你找好房屋,請隨我來。」
黃辰頷首,跟上趙弘毅腳步,問道︰「其他人呢。」
趙弘毅皺著眉頭道︰「還在尋找。舊鎮房屋本就不多,我們偏偏又晚來一步……」
黃辰皺起眉頭道︰「必須盡快讓士兵安睡,手段可以粗暴一些……」怕趙弘毅沒听明白,黃辰補充道︰「對百姓、對同行、對所有人。」
「我明白了。」趙弘毅點點頭。
黃辰提醒趙弘毅道︰「手段可以粗暴,但是絕對不能壞了規矩。」他曾立兩項鐵規,一不得濫殺無辜,二不得奸.婬婦女,敢于違背者,無論親疏一概殺無赦。
「大首領放心。」趙弘毅面色凝重道。
「黃兄弟……」
黃辰聞听背後有人喚他,轉頭望去,便看到李魁奇帶著一干手下向他走來。黃辰停留原地,靜靜打量著李魁奇身後之人,黃巽沖撇去不提,又有一個二十余歲青年,他身量比一般閩人高出一截,面如冠玉,英朗不凡,此人名喚葉我珍,乃是李魁奇手下數一數二的大將,不過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身份,他是李魁奇契兒。有人說向李魁奇賣,有人說他只是李魁奇的干兒子,眾所紛紜,不能統一。可有一點,所有人都認可他的本事。
余者曾瓊、黃進老、酒醉老,楊耀老、桂叔老,或粗豪有力,或形象凶惡,或氣質深沉,每一個皆是海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聯盟內論人才之盛,李魁奇僅次于鄭芝龍,黃辰都比不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