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頭插羽毛,果足紋面,凶煞無比的土蠻面前,莊默雄軀偉立,一張麻臉殺氣騰騰,張口大喝道︰「莊虎」
一名蠻將出列應聲,其身高和莊默相仿佛,猶如鶴立雞群,在外的肌肉虯結隆起,積蓄著石破天驚的爆炸力。他這等身高,無論到哪里都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從前在社里,他便是狩獵首領,由于和一些漢商有過接觸,懂一些漢話,莊默愛他能言、驍勇,賜莊姓,取名虎,任命他為土蠻頭目,平日代替莊默管理蠻人小說章節。
莊虎會說一些漢話,但水平有限,莊默長話短說道︰「山上有一群敵人,大首領已經下達出戰的命令,我們必須打敗敵人。」
莊虎以漢語夾帶著少許蠻話說道︰「大山是我們的家,樹干是我們的床,野獸是我們的食物,還有太陽神在天上保佑我們射箭又快又準,敵人只會在我們的箭下瑟瑟發抖。」
莊默又說道︰「我們還有一些同伴。你去告訴所有人,右臂纏黑色布條的是同伴,右臂什麼都沒有的是敵人。」怕莊虎沒听懂或理解錯誤,莊默為自己手臂綁上一塊黑布。
莊虎點頭表示明白,轉身用土語對著眾蠻一陣急吼。
「莊兄弟……」林習山健步如飛的行來,對莊默抱拳道︰「大首領吩咐我和張兄弟率六百人馬隨莊兄弟一道行動。」
旁邊張刑冷著臉一點頭,他倒不是對莊默有何意見,他平日就是這副模樣,只有和楊東撞到一起,才會有說不完的話。黃辰曾笑兩人是「好基友一輩子」。
只要不是趙弘毅,莊默和誰搭檔都無所謂。說道︰「那敢情好,有林兄弟和張兄弟相助,此戰必勝。」
林習山望一眼山頭,神色凝重道︰「官兵據山而守,以逸待勞,未可輕視。莊兄弟萬萬不能大意。」
「這個當然。」莊默說道。
「眾人相繼進山,我們也莫要再此耽擱,走吧。」張刑首次開口便結束了三人談話。
「baas,你為何不派我和我的連隊出戰?我們完全可以勝任。」威廉說道。
黃辰斜睨他道︰「你想讓你手下拿著五米長矛和重型滑膛槍進山?別開玩笑了。」
威廉說道︰「我不認為這會是問題,長矛可以換成短矛,重型滑膛槍可以換成輕型火繩槍。問題在于,baas,你不信任我們。」
「恭喜你,答對了。不過沒有獎勵。」黃辰攤開手道。
「……」威廉再次中招,黃辰說話總是能讓他受傷,相識以來,不知中了多少「刀」。黃辰是一位富有非凡魅力的領袖,他明明可以使自己變得更完美,但他卻不願意嘗試。
黃辰笑著說道︰「先別急著沮喪,也許下一刻敵人的援兵就會出現在我們的背後,比起攻山。陸地戰對你更有利,不是嗎。」
威廉問道︰「敵人會有援兵到來?」
「這你需要去問上帝。」
「……」
福建是一個多山的省份。號稱「八山一水一分田」,閩人自問爬山不弱于人,然而今日看到台灣土蠻,他們心中只剩下一個「服」字。打著赤腳,手抓長弓的台灣土蠻一入山中,仿佛化身靈猿。以極快的速度竄行于山間,閩人縱然使出吃女乃的力氣亦望塵莫及。
莊虎沖得最快,卻非直線向上,而是選擇兩兩大樹,以「之」字型路線奔跑。巧妙借用粗大的樹木作為掩護,避免被隱藏暗處的敵人傷害。
莊虎沖到一棵大樹腳下,並未像之前那樣折回,反而向前躍出,同時從背後抽出一支帶著雙倒鉤、箭尾無羽、又長又粗的大箭,搭弦撤弓,開如滿月,一箭射穿伏于另一棵大樹的敵人咽喉,那人悶哼一聲,從枝干上折落下來,重重摔到地上,轉眼便沒了聲息。比其他本事台灣土蠻可能樣樣不如大明官兵,可若比埋伏、比狩獵,台灣土蠻可做祖宗。
莊虎走到敵人面前,拽住箭桿用力一拔,箭簇的雙倒鉤扯出絲絲肉末來。這種箭是台灣土蠻特有之物,殺傷力非常驚人,而且土蠻習慣為箭抹毒,即便沒有射中要害,亦可使敵人失去反擊之力,極為陰狠歹毒。莊虎對倒鉤上的肉末見怪不怪,甩干淨了將箭重新收回箭袋。
與此同時,各處皆有慘叫響起,有官兵、有海盜、有土蠻,在環境如此復雜的山里,即便是適應力最強的土蠻,也無法保證性命,海盜和官兵更不用說了。
土蠻尚未入山前官兵就發現他們了,本沒怎麼在意,一群土人而已,哪曾想到他們如此厲害,簡直是神出鬼沒,短短時間內射死射傷二十余人。此時官兵領隊終于反應過來,在山中和土蠻玩伏擊和反伏擊,多少人都不夠他們殺,急忙下令撤退。經過一天一夜的忙碌,官兵已于山頂布下一些防御工事,只有依托這些工事,方能抵擋土蠻犀利的長箭。
林習山來到半山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對莊默道︰「莊兄弟手下的土蠻弓手好生厲害。」
張刑難得說道︰「厲害。沒有他們,我等現下肯定不會如此輕松,此功不小。」
莊默積蓄心中良久的郁氣一掃而空,麻臉難掩自豪︰「為練這些弓手,俺老莊可是費盡精力,其中心酸辛苦之處不足為外人道。如非土蠻不通語言、不習水性,海上難以施展,早就闖出威名,何至于今日才為人所知。」
「看來莊兄弟往日心里憋了許多煩悶,這下快活了。」林習山笑道。他氣量很大,莊默曾經默許洪舉殺他,換做旁人心里必然生恨,他卻沒有,黃辰評價他氣大才高,可委重任。
「確實快活。」莊默哈哈大笑道。
張刑轉身向後望去,土蠻弓手最快,長槍次之。二者皆已上來,刀牌和火銃還在慢慢往上爬,一桿長槍才一斤有余,更可當做拄杖,而一面藤牌重五斤、腰刀重二斤,一支火銃重六七斤。二者分量都不算輕,自然落到後面。
林習山說道︰「此番小勝一陣,不足為喜,惡戰還在後頭。」
「林兄弟所言甚是。」莊默收起笑容道。
有熟悉牛眠山的人來到山頂一定會大吃一驚,此刻這里已完全變了一副模樣,一道壕溝將大半個山頂圈起,里面到處都是亂石、巨木、柵欄等物,數以千計官兵藏身其間,手握兵器。緊張地望著山下。
洪先春站在一方大石上,俯視著密密麻麻向上爬來的賊兵,臉上烏雲密布,格外陰森。
「元戎,賊人隊伍里有好些個凶惡蠻人,身形靈活,箭法奇準,我等與他們只交手片刻工夫就折了幾十個兵士。再戰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傷亡,因此我自作主張。帶人撤退回來。」
「你做得對。下去吧。」洪先春緩緩道。此事情有可原,與其叫士兵白白送死,不如據守陣地,多殺他幾個賊人。
「是。」領隊見洪先春並無怪罪之意,暗松一口氣退下。
洪先春暗暗一嘆,嘆海盜手段之多。他直到現在都想不通。海盜何以發展至今天這個地步,鬧得閩廣雞犬不寧,並壞福建一省之軍力,即便倭亂時也少有這麼大的動靜。
洪先春再度嘆氣,轉而望向北方。雖然和漳州府早已定下計議,可漳州府在知道他「全軍覆沒」後,還會不會依照計劃行事?畢竟勝了還好說,一旦戰敗,責任不小。說句不中听的話,天塌了有巡撫朱一馮、總兵俞咨皋在上面頂著,他們只需要做好「保境安民」的工作就足夠了,朝廷怪罪誰也怪罪不到他們的頭上,完全沒有必要前來冒險。
「賊子來了……」洪先春摒棄雜念,一把拽出腰間佩刀。不管漳州府的援軍來是不來,他都會在此同海盜死戰到底,不為朝廷,不為功勛,只為朱一馮的知遇之恩,提攜之情。
「可惡!洪先春這廝一天一夜居然鼓搗出這麼多礙眼的東西。」葉我珍一臉鐵青。他兵力不及莊默、林習山、張刑的多,但他是李魁奇手下頭號紅人,大部分海盜皆樂得受他指揮。
「葉兄弟,大伙听你的,你說怎麼打就怎麼打,我等絕無二話。」一個白白淨淨,笑容和氣的胖子說道。他姓鐘名珪,是鐘彬之兄,如果說鐘彬是笑面虎,這廝便是彌勒佛,慈面魔心。海上大多是兄長居上弟居下,鐘氏兄弟則反轉過來,引為海上奇談,一方面說明鐘彬的確是個梟雄人物,另一方面說明鐘珪亦非常人,能為弟弟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的人可不多。
莊默、林習山、張刑三人默不作聲,神態各異。
葉我珍見三人不反對,假作推辭一番,坐穩了指揮之位。葉我珍不是庸碌之輩,他心里明白沒人願意被人當槍、當盾使喚,提出只會遭到拒絕,影響權威,絕無好處。他提議李、黃、鐘三家格抽精銳,擔當主力,其他海盜為輔,先試探試探對手的虛實。
這麼做最公平,大家都沒意見。
莊默對林習山、張刑道︰「林兄弟、張兄弟你二人暫且歇歇,首輪我上。」
林習山沒有駁他面子,提醒道︰「若是不濟,千萬別逞強,退下來我等再從長計議。」
「小心。」張刑言辭簡短道。
莊默點點頭,從林、張麾下抽調五十名刀牌手,自己也取來一面藤牌防身,連同諸蠻弓手,跟隨眾盜一窩蜂涌上官兵陣地。
「放!」洪先春果斷下令,幾門弗朗機先後炸響,大片碎石、鐵子、鉛彈噴涌而出,暴雨般射向對面的人群。
沖在最前面的海盜皆有藤牌傍身,但藤牌哪里擋得住炙熱的炮子,立刻倒下七八人,下一刻又倒下五六人。海盜隊伍良莠不齊,有些人繼續前沖,有些人停下腳步,有些人則向後倒退,陣型立時變得散亂,官兵借機鳥銃、三眼齊發,又殺傷十數人。
葉我珍站在後面大吼道︰「別慌!官兵沒幾門炮,沖過去和他們近身廝殺。誰敢再退一步殺無赦!」
比起其他海盜,莊默隊伍要嚴整得多,莊默以藤牌護住周身,雜于人群之中,既不靠前也不靠後,穩速前進。待臨敵十數步遠,莊默大喝一聲「射」,尾音未落,數十支長箭即從牌牆之後鑽出,筆直地飛往官兵陣地。
「呃啊」一名放完銃來不及縮回身子的火器兵胸口頓時中了一箭,其後四支長箭幾乎同時射至,狠狠貫入他的身體,他蹌踉著倒在地上,瞳孔慢慢渙散。
和他遭遇相同的還有五人,胸、面中箭,或死活傷。
官兵的表現比海盜強不了幾分,猝遭打擊,同樣顯得有些慌亂。
機會難得,莊默急令麾下加快速度,硬頂著官兵一輪火器射擊,成為首個殺入官兵陣地的海盜勢力。莊默龐大身軀一躍跨過壕溝,借著迅猛的沖勢,一刀剁翻一名三眼銃兵,雙腳一落地旋即又以極快速度撲殺身側另一名敵人,起落間連殺兩人,干淨利落。
隨著莊默隊伍先下一城,越來越多的海盜涌進來,和陣地內的官兵殺成一團。莊默不慣使用藤牌,索性棄了,只以單刀迎敵,他身高臂長,又有勇力,對付矮小的閩人佔盡優勢,不大一會的工夫,折在他手里的人已有五六個,不過他卻是越打越覺得吃力,敵人絡繹不絕,源源不斷。之前眾人猜測恐怕有誤,官兵人數絕對不止一千,許有兩千以上。
自知再戰下去亦難有作為,莊默發出撤退的嘯音,左劈右砍,殺翻兩三人,沖出官兵陣地,向後飛退。莊默隊伍猶如風向標,他們一退,諸盜無一人敢于連戰,競相退出戰場。
出乎眾盜意料的是,官兵尾隨沖出陣地,死死咬著諸盜不放。雙方好一陣混戰,直到葉我珍、鐘珪、張刑、林習山帶著人來援,官兵才不甘不願的返回陣地,雙方重新陷入對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