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歸不歸 第二章

作者 ︰

月光如水,在池塘上,零零漂著幾個空了的酒碗,里面很有情趣地閃著燭光。君勿饒和孟辭玲相背而坐,悄聲說著話。

「孟伯母釀酒的手法還真是特別,濃而不烈,清而不淡,喝下肚里一番牽扯,竟讓人的心緒有幾分恍惚。」回想起往年月下獨酌的寂寞,君勿饒望著地上相依的人影,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動。

「大概她當初釀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心情吧。」孟辭玲的聲音很輕。

「你不在的時候孟伯伯很想你,想你的時候他就會想喝悠思釀,可悠思釀又這麼幾壇,喝一點兒就少一點兒,看到孟伯伯糾結的樣子,還真像個孩子。」

「可我不在這里的時候卻很少想他,因為我知道,每想一點兒,心就會痛一點兒。」

「你還不肯原諒孟伯伯嗎?」。孟辭玲的反應讓君勿饒有些心疼。

「談不上什麼原諒不原諒。只是離開這里的時間太久,總有些陌生。」

「我知道你肯回來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其實孟伯伯他——」

「勿饒,」孟辭玲似無意打斷他的話,「也許我們都理解錯了,悠思釀的本意並不是‘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那是什麼?」君勿饒似乎听到孟辭玲哽咽的聲音。

「呵,」孟辭玲發出一聲嘆息,把碗中的酒灑在地上,眼楮早已模糊,月光映著她白皙的臉,慘淡而落寞,「也許我娘想說的是‘莫——來——莫——往,悠——悠——我——思’。」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君勿饒驚訝地轉過頭,看到孟辭玲在地上寫下的那八個字,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辭玲——」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我爹。師父在世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打听到娘的下落了,可是她那時已含恨九泉了,她到死都不願回來。」孟辭玲吸了吸鼻子,頓覺昏昏沉沉,「以後我再也用不著擔心她找不到家了。」話聲剛落,她的身體便不听使喚地倒在一旁。

孟辭玲真的醉了,君勿饒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的淚水。他想問︰辭玲,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日子過得快樂嗎?你有沒有想家?或者是,你有沒有想我?但他無法開口,因為每一個問題對于孟辭玲而言都浸著憂傷。而他能做的,就只是安靜地陪在她身邊……

喝悠思釀注定是要醉的。

孟辭玲明知是在夢里,可夢見的卻是過往年頭的事兒。時間像一條長長的隧道,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向更深處。

在熱鬧的滿月酒席上,孟辭玲像個被人遺棄的布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人群。

「這孩子眉眼帶笑、靈氣十足,真是跟大小姐剛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童叔看著惠娘懷中的女嬰,滿臉討好地說道。

「童叔這是哪里的話,盡人皆知辭玲是三七寨的大小姐,而惠娘並非寨主的正室,哪里生得出和孟夫人一個模樣的孩子呢?」年輕的婦人依舊笑臉盈盈,沒有顯示出絲毫的怒意。

「唔,唔,夫人,是我說錯話了。」童叔馬上退到一旁。

「也是,辭玲是孟寨主和孟夫人的掌上明珠,他們的孩子論姿色、論才氣,又怎麼會是平庸之輩所能企及!」坐在一旁的陳修風喝著悶酒,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呦 ,原來是陳堂主,難怪會說出這樣不入耳的話。」惠娘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即刻又恢復平靜,「可是再怎麼平庸,只要有我在,她就是孟成柯最疼愛的女兒。」

「區區一個側室,竟然不把孟夫人放在眼里,可笑!」

「我倒是想把她放在眼里,可到了今天她也不見個人影,你讓我如何放?」

「你——」

「拋夫棄女,只怕提起方子兮這個名字,孟成柯都會被別人笑掉大牙的。」

「真是唯小人和女人難養也!」面對咄咄逼人的惠娘,陳修風面露怒意,「如果孟寨主听到你剛才的這番話,一定會悔不當初!」

「呵呵,真沒想到‘方子兮’這三個字對陳堂主這麼有殺傷力,」惠娘背手攥住微微顫抖的拳頭,臉上泛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想當初你曾救過我的命,此刻是不是也悔不當初?」

「我只希望你能看在同孟寨主已成夫妻的情意上,好好待他的女兒。」

「陳修風,你沒有權力要求我這樣做,因為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望著陳修風決絕的背影,惠娘紅著眼楮咬牙說道。

夢中一晃又是三年。

「辭玲,你又在哭嗎?」。幽幽一曲完畢,陳修風收了玉簫憐惜地問道。

「不知道娘她人在哪里?」

「你很想找她嗎?」。

「是,待在這里,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多余的。」

「如果我帶你去找你娘,你會舍得離開你爹嗎?」。

「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嗎?」。

「不知道。」

「那你如何去找?」

「天有涯,海有角,只要有心,一定會找得到。」

「那你不做富貴堂的堂主了?」

「不做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突然覺得有一天一個人不在了,做什麼就都沒有意義了。」

那是孟辭玲第一次看到平日里那個義氣雲天、頂天立地的陳修風流眼淚,她看得出他很傷心,但卻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他,只好陪著他一起流眼淚。

夢中她又奔往另一個地方。

听說這田園曾是娘最喜歡待的地方,孟辭玲托著下頜蹲在竹屋外,望著屋檐下的雨簾發呆。里面隱隱傳來孟成柯和陳修風的爭吵聲,但她無心去听,只是想弄明白娘為什麼單單喜歡待在這里,是因為它的清幽安靜嗎?

「大小姐,寨主來這里了嗎?」。不知什麼時候,童叔走到她的跟前。

孟辭玲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

「君少爺,你先在這里和大小姐一起避避雨,我現在去通報一下。」

直到童叔收起灰色的大傘,孟辭玲才看到他身後還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

「辭玲是我的女兒,我不會讓你把她帶走!」竹屋里孟成柯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在怒吼。

「走與留,應該讓她自己來選擇。」陳修風的聲音很淡定。

「辭玲不會離開我的。」

「你也不想想你都給了她什麼。」

「你沒有權力帶走她。」

「你別忘了,當初是我把子兮帶到你身邊的,今時不同往日,子兮已經走了七年,這次辭玲選擇離開,理應由我來帶。」

「你把子兮帶到我身邊,就是錯誤的開始,因為她的人雖然在我身邊,可心卻從來不在。」

「這些都是子兮親口說的嗎?」。看到孟成柯迷茫的眼神,陳修風冷冷一笑,「一切都是你自己心里想的,這個時候,我倒情願辭玲是我的女兒。如果找到子兮,她還不願回來,我決不會再勉強她。」

竹屋里又是一陣沉默,孟辭玲能想象得到童叔進退維谷的窘態。

「你在哭嗎?」。听到有人在和她說話,孟辭玲抬起眼卻發現看到的是一團模糊。

「你為什麼哭?」少年微微皺著眉頭,似有解不開的疙瘩。

「我叫君勿饒,今年十二歲,我能和你做朋友嗎?」。他友好地伸出了手。

「你叫什麼名字?」他的眼楮很明亮。

「女孩子都這麼愛哭的嗎?」。他遞過一塊手帕,可孟辭玲卻沒有接。

「哭是很容易傳染給別人的,看到你哭,我也很想哭。」他倚著竹牆挨著孟辭玲蹲下,似有所思,「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娘不讓我哭,她說如果我哭就沒辦法保護她。歷經了風風雨雨,我知道她帶大我有多不容易,我想著快點兒長大,早點兒接任適隱山莊,讓她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可無論我怎麼努力,這一天終究來得太遲……」

孟辭玲本來不想說話的,可看到他咬著嘴唇隱忍的樣子,她突然覺得他和自己很像,于是就真的拉過他的手來,勉強微笑著說︰「君勿饒,我叫孟辭玲,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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