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十五章 銀月(四)

作者 ︰

半月行船,已逾近半,越往北去,顏律若愈少見笑意,眉眼間更添幾分憂色。

數年前成行,與兄長歡笑睥睨,談笑風生。那時的他,滿眼柔和笑意,不論他舉止多猖狂,皆頷首包容。然宿命始然,自己卻親手斷送他的人生,名利縈系,過去那些的看似美好時光,亦不復存在。

兀自思慮,燭蠟暖火侵蝕滾滾而落,低落指尖,右手冰涼,竟是不覺。樓道長廊,顏律若點燃最後一支蠟燭,徑自回房,夜色深沉,暈黃燭光鋪灑,漸行漸遠。光線透著兩旁紗窗而出,掌燈夜綢,魅影思緒,獨陌湮旎房間暗黑一片,頗是漆黑。

那日寫意與楊舒爾、齊鎖兒之言語,他亦耳聞,陌湮旎于此情景,黯然離去,想來心中頗是不快。顏律若不覺踱步而去,緩緩成行,光暈前行,窗門外情景亦因此瞧得清晰,頗為寂靜。

「有事麼?」寂然聲音自屋內傳來,甚為清冷。

頓了頓,顏律若方落下正欲敲門左手,緩緩道︰「有件事,倒願陌姑娘听我一言!」聞得屋內靜然,頓了頓,「寫意之事……」

言語未落,陌湮旎忽得打開門來,直盯著顏律若雙眸,竟是凜然。顏律若靜默片刻,便微微側開目光,淡然道︰「那日于寫意門前之事,我曾眼見,今日于你,只想提醒一句︰寫意,並非你能托心之人,早斷情念是好!」

「為何?」陌湮旎目光甚是清冷,竟添幾分防備。

顏律若只略撇了撇她眼眸,緩緩道︰「數年前你我曾有一面之緣,只你未必記得我。相識一場,只不願你彌足深陷。陌姑娘,話只有這樣多!」轉身離去。

「慢著!」陌湮旎忽得踏前幾步,擋于顏律若身前,燭光寂滅,怵然暗黑。二人長廊對峙,頗是詭異。卻見陌湮旎直顏律若眼眸,緩緩道︰「顏律若,方才言語,究竟何意?寫意,我為何不能愛他?你是否知道什麼?告訴我!」音線波動,望向顏律若眼眸,亦藏幾分閃爍。

背離光線,眼綠如哦眼眸亦變得幽深,瞧不清情緒,卻見他靜默片刻,方直視陌湮旎雙眸,靜聲道︰「寫意性情,你並不了解,你雖外表冰冷,卻內心如火。于你眼中,寫意溫婉,性情柔和,卻又思緒敏捷,醫術頗佳,世間這等男子,實屬少見!你是否這樣想?」頓了頓,「陌姑娘,你了解他麼?」

言語間,顏律若思緒翻轉,西野之時,城樓戰亂,寫意淡定而處;擒大宛奸細,寫意機敏睿智;趁夜突襲得成,寫意果斷決絕;與軻將軍交易,寫意謀定而後動;蓮花、明星、芙蓉諸山,一路行來,見寫意行事言語,月兌身淵湮谷,尋夜筋之藥,智對殺手,皆為心驚……此乃大月醫術國手當有的風骨麼?

輕嘆一聲,顏律若眸中亦添幾分莫名,緩緩道︰「寫意,他非你良人,而寫意,亦不會與你傾心,若然如此,何不盡早放手?我只不願你受傷,好意提醒一句!」

言罷,陌湮旎眸中亦添幾分困惑,幾分猶疑,更為幾分苦澀。顏律若默然,低垂了眼眸,正欲擦肩而過,卻聞陌湮旎忽得道︰「你說數年前你見過我,顏律若,你我何曾相見?我們認得?我不會不記得!」頓了頓,眸中亦添幾分猶疑,「與你相處,卻有幾分莫名的熟識之感!」

聞言,顏律若靜默無言,須臾,輕笑一聲,眸中亦添幾分苦澀,與陌湮旎錯肩而過。

綠羅裳于長廊轉角處,將二人言語盡數听了去,靜立片刻,轉身離去。

燭光迷離,忽閃明暗,襯著此間面容,亦添幾分詭異。暈黃光暈層層鋪灑,疊浪而去,竟現幾分撲朔之感,深淺交織,和諧咬合。寫意自斟著茶,于長桌邊上,淺淺成飲。

情景寂然,靜而平和,竟不敢大聲喧嘩了去。簡彌生抱臂靠于門沿邊上,將日前于流雲房間所見之事細細道了出來。那人面容,腦海中卻無半分印象,那人卻言他認得她,茫茫海上,那人又如何上得船?簡彌生將那人面容細細描述出來,寫意听聞,握杯沿指尖,不覺青紫。

直到簡彌生聲音落了下去,寫意神思仍是怔愣,簡彌生見狀,輕緩一聲,方回轉神來,緩緩道︰「未料到你記憶不在,竟與他關聯頗深,想來封存記憶,亦為他用毒所致罷!」卻見簡彌生微皺了眉,寫意淺嘗口茶,又道︰「他叫荒神,人稱辣手毒醫,毒術頗精。他行此諸事,卻為我而來,想來他故意露面,欲著人傳話于我,只不想遇見你,想來亦頗是詫異罷!」頓了頓,「只不想昔日你與他有何仇怨,竟要封存你記憶!」

聞言,簡彌生亦微皺著眉,腦海中莫名絲線牽引,竟泛起絲絲疼痛,不覺闔目。燭光暗淡,點燃暗黑之夜,于此之景,甚為感觸。靜默片刻,卻听寫意又道︰「彌生,莫要擔心,終有一日,我定為你恢復記憶!」

燭光跳遠,簡彌生面容,亦顯幾分郁色,半晌,方听她道︰「過往一切,雖再不記得,卻總覺得,忘卻了很重要的事!每每念起,莫名的心疼!」目光忽現幾分清冷,「若真乃他所為,我定不會放過他!」

光線迷離,侵擾此間二人情緒。恍惚又憶起雲間,心頭微痛,會不會有一日,他亦不再記得雲間,或雲間不再記得他,茫茫江湖,卻叫人何去何從,偌大滄海,竟無處容身!簡彌生心境亦甚為陰郁,過往一切,仿若白紙一張,消磨了容顏與戀戀不舍,那般清澈,又那般無措!

神思陡轉,卻听寫意緩緩道︰「旁听許久,可要出來麼?」輕含著笑,莫名心緒。

空氣陡凝,甚為窒息,簡彌生亦是吃了一驚,頗是驚異。長簾木板之後,未名緩緩而出。寫意見著他亦甚為詫異,「竟是你!」換了語氣,聲音亦淡然下來,「我以為你對顏律若頗多興趣,至少亦該潛伏他房中,听其言語,今夜于此,可是走錯房間了麼?」

簡彌生見他,不過驚異片刻,復又淡定下來,悄悄推出門去。未名只輕含了笑,「今夜于此,亦算頗有收獲!不妨告訴你,昔日于淵湮谷,欲留爾等一行人,正是他!不過看你神情,倒與他頗是熟稔,這倒是我未料及的!」頓了頓,又道︰「你可當真會武?」瞥了一眼簡彌生,「能察覺我存在,絕非不懂武學之人!可我看舉止,並不會武!」

燭光跳躍,此間情景更顯詭異。寫意只輕搖了搖頭,自斟了杯茶,淺淺成飲,額前碎發垂落,遮擋眼眸。半晌,才听寫意道︰「未名,你當真是未名?」言語間寫意抬頭,直視未名雙眸,「你可知,你與淵湮谷未名,並不一樣。言行舉止或可模仿,然自身而來氣質,隨身氣息,卻獨一無二,無可替代!」

此間寂然,獨寫意聲音款款而來,自成魅惑之音。未名只靜靜盯著他,眸中現許莫名神色,頗是詫異,瞬又平靜下來,只輕含了笑,緩緩道︰「你不過大月醫術國手,又如何通曉其他,可知萬物博大精深之理?」頓了頓,「既然我不是未名,那你可知,我是誰?」

「那我可不知。」寫意搖了搖頭,輕聲道,「易容之術我卻不通,不過略知曉罷了。倒是你,荒神之事竟知曉這樣多,想來頗不簡單罷!我倒好奇,你究竟是誰?此番阻礙,卻又為何?」

卻見未名垂眸靜默片刻,方緩緩道︰「我不過不願他四處害人罷了!師兄弟一場,不願他行錯踏偏!」忽換了語氣,「師兄為人冷酷,與他有這般仇怨之人——所以,我似乎知道你是誰?難怪師兄如此?」

聞言,寫意抬頭瞥了他一眼,未名輕笑,又道︰「數年前我曾見顏律若,只是他並未見到我。寫意,今夜言語,我當記著,顏律若心思縝密,斷不得讓他敲出破綻。日後,亦當避著你,圖惹麻煩!」盈盈笑意,甚為淡然。言罷,未名開了身後房門,徑自而去。

簡彌生于長廊不遠處,抱臂而立,見著未名出來,只略略瞥了一眼,復又移開目光。未名見她,亦頓了頓,眼眸微垂,須臾,方踏步而去。

光暈之處,寫意默然靜坐。師兄!原來他與他,竟是師兄弟!微皺了眉,右手不自覺撫上眉心,淵湮谷未名,水上未名,其師兄荒神……心念黯然,輕嘆一聲,道出無限思緒!

顏律若回房之時,綠羅裳正于其屋內,拿了他醫書細看。還是那日未名曾笑言的《黃帝內經》,書頁已經泛黃,微微的破損,甚是陳舊。推門見此情景,顏律若亦是怔愣,須臾,方緩緩踏進屋去,輕輕關了門。

「我從不知,你于醫術,亦這樣興趣頗濃?」顏律若緩緩踱進屋內,于桌前坐下,斟了兩杯茶,一杯置于綠羅裳跟前,顏律若端起另一杯,自顧成飲。

屋內燃了蠟燭,暈黃炫目,點點映射,綠羅裳于火光近處,只盯著醫書緩緩道︰「方才你與陌湮旎言語,正巧被我瞧見。你與她雖曾相識,卻不該與人言道!今日你這番容貌,又如何有人認得你?何苦為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茶水微涼,甚為清冷,顏律若將右手隱于袖中,左手端了茶自飲。靜默無言,只听綠羅裳又道︰「你與寫意亦相識不久,這樣了解他?」

顏律若並未接綠羅裳言語,一口飲盡杯中茶,復又斟了一杯,方道︰「你即為殺手,如何與這醫理之事牽扯關聯?殺手心冷,若為感觸,想來長日相處心動之故罷!」不覺沉了聲,望向綠羅裳雙眸,「可是為綠衣?」

忽覺冷冽之氣撲面而來,顏律若輕含了笑,復又垂下眸去,緩緩道︰「寫意身份可卻不尋常,你盡往山水魚鳥處想,方得明了!」

放了醫書,綠羅裳眸中亦添些許清冷,襯著此間燭光,頗覺詭異。茶涼半透,淺飲更添舒爽之感,綠羅裳端了茶盞,一飲而盡。

她見他時,他已換了張臉,只是不知,原來的他,究竟乃何種模樣?

海上行船,半月有余,仿若千年萬年阻隔,竟比平日慢了許多。掰著手指頭,細算至北越日期,幾分期盼,幾分欣喜,又幾分惴惴不安,著實難熬!

算算日程,今日酉時之前,終得靠岸。船行半月,早按耐不住,午膳後,眾人便齊齊上了甲板。初秋湖面,海風夾著沁人冰冷,舒心而清冷,呼嘯吶喊,淹沒周遭言語之聲。

乘船數人,散開而立。寫意與楊舒爾、齊鎖兒並立船頭,低聲言語。簡彌生與風舞于甲板左側,頷首並肩,流雲于風舞身側,靜聲而立。陌湮旎獨于桅桿一側,望著船頭寫意身影愣愣出神,眸中亦添幾分抑郁神色,瞬又垂下眼眸,心思莫名。

顏律若獨立船沿,目光于粼粼湖面逡巡,深邃雙眸蒙上一種憂郁顏色,那是對過往的殘酷記憶。綠羅裳抱臂于其身後,眸中亦添幾分少見柔和。那是多少年諱莫如深的想念!他正在北越!如今,他離他如此之近!未名只靜靜立于艙門口,斜靠門沿之上,望向顏律若眸中,平添幾分探尋神色,復亦于粼粼湖面逡巡,莫名笑意。

遠遠一抹暗色呈現水際之上,如墨般濃郁,眺目遠去,那奇異一點,已是北越渡頭,孤傲獨立。無上繁華,早盛載千萬世,為其仙境,為其支柱,為萬人向往!齊鎖兒緊緊摟著寫意手臂,笑望著遠方,眸中清亮神色蕩漾。

其間宏偉壯大,金碧富饒,亦有紙醉金迷,深思垂眸,匯聚而成無言于未知的詢問和追憶,琳琳種種,那般清晰!顏律若心頭驀驚,竟窒息不能言語。終將再見你!我卻要如何見你!

眼前之景愈見清晰,心緒變換,情緒跌宕,折射出千般情緒。行船諸人,各存心緒,靜待既期。

那將又乃何等旖旎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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