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擱門沿上,並未推門進去。
外間寒風呼嘯,冷冽侵襲,鼻尖清冷,空余一抹蕭索意味,干澀而堅韌。寫意微微蹙眉,只覺鼻尖飄來那抹茶香味,柔和而香醇,甜美而味苦。
抬了眼眸,寫意推門進去,正見一人端坐案前,沏了杯茶,兀自成飲。寫意推門進去,正撞入他的眼眸,不覺詫異,「棲音!」
棲音只笑,暗示寫意關了門,在自己對面坐下,方道︰「回來的比我預計得要早!總以為荒神定會為難你與未名的!」言語斟了茶,遞至寫意跟前,「放心,我是真正的棲音,這次,我不會算計你的!」
屋內燃了上好的麒麟香,馥郁溫婉,只淡淡的,夾著一股稠膩之感,揮散不去。今日流雲一整日皆不見人,亦不知跑了何處去。寫意只含了淡淡笑意,端了茶盞呷了一口,「荒神見未名推門進來,只略略生疑,不曾言語,未名亦未與荒神多言,便自帶了我離去!」端了茶盞,鼻尖輕嗅,「我只是好奇,你既無心害我,又為何願與荒神交易,引我過去?」
茶香飄逸,更添幾分清新意味,甚為愜意。聞言,棲音輕笑出聲,並不看寫意眼眸,只道︰「我與你無仇,定不會害你!我雖為殺手,卻非濫殺無辜之輩!我天池中有一好友,陪我一道往北越來,他性子沖動,不知如何得罪荒神,中了毒。我今日引你過去後,荒神便給我解藥,如此我便再無需受制于他。我認得未名與你相識,便急通知了他去救你!原以為定會交手一番,竟不想這樣簡單將你帶出來了!」最後一句,笑意漸濃。
聞言,寫意亦笑出聲來,一口飲盡杯中茶,又自斟了一杯,握在掌心取暖。卻聞棲音又道︰「那時在里閣里,听你言四大名琴,侃侃而談,可知那那時我多開心!當日望月樓雖計劃接近你,然我卻並未後悔結交你這知己!」言語亦替自己斟了茶,舉杯與寫意道︰「但願今日此舉,不會損了你我相交之一誼!」
寫意亦端了茶盞,以茶代酒,一飲而盡。不多會兒,寫意周身便漸漸回暖,香茶暖意,寫意握茶盞指尖,亦漸漸恢復知覺。卻見寫意又為二人斟了茶,邊道︰「寒風夜雨弄清塵。此乃你望月樓開得詩對!定是尋人罷!卻不知這樣久,你尋訪之人可有眉目?」
「沒有!」棲音微微搖頭,低垂了眼簾,「我不過偶爾聞她琴音,卻從不曾見人,遍尋不得!我長姊,名喚琴韻音!」
屋外正巧人影掠過,聞此名字,身形微頓,復又恢復常色,踏步離去。
天色已暗,觸目一片黯然,籠罩一片墨色之後,波瀾詭異。耳畔風聲作響,寒意透過衣袖脈脈侵襲,夾著刺骨溫度,比白日更陰寒幾分。顏律若一路往麝月館去,念及今日之事,微微蹙眉。
氣候漸冷,顏律若不覺緊握右手腕,加快腳步,心頭那抹疑慮之色更重。今日與寫意一道回來的未名與淵湮谷送他一行人離開的未名,緊緊重疊一起,那般像,尋不出一絲瑕疵!
眼神!黑衣人!
顏律若兀自思慮,心頭一凝,已至麝月館前。推門進去,正見陌湮泥收拾藥碗,回首見是顏律若,並未詫異,笑道︰「來得正好!表哥剛吃了藥,正休息呢!你來與表哥說會兒話,我先擱了碗去!」言此瞥了茗湘一眼,便端了盤子出去。
此刻茗湘正斜靠榻上休息,剛吃了藥,卻並不想睡,便隨意拿了案上一本書看。見顏律若進來,闔了書,微微作正了身子,笑道︰「沒想你二人相處得這樣好,剛開始我還擔心呢!總以為因著過去些事,你二人定生些嫌隙的!」
屋內燃著炭,又燃著暖香,寥寥香氣,甚覺暖意。顏律若只輕笑一聲,緩緩至茗湘跟前,在長榻另一側坐下。「初見時卻有些什麼的,只想我即已換了身份,何不學著放下?」言此不覺揉了揉右手,轉而望向茗湘眼眸,笑道︰「方才見你與湮泥聊得開心,說什麼呢?說來听听!」
「能說什麼,閑聊罷了!」言語欲將將書擱在案上,顏律若忙伸手接過,卻聞茗湘又道︰「方才她說自陌丞相出事後,她便一直在外顛簸,幸得好心人相救,方安定下來。此次遇著你,亦屬意料之外,便一同來北越!」
顏律若微微側目,正見茗湘投來眼眸,「她只笑稱茗湘林苑極好,想就此安定下來,問我可否收養她這孤苦無依的妹妹!」茗湘輕笑,「我自是說好,想留多久便留多久,屆時我不在了,這林苑,這林苑中些許下人,亦得她來照料!」
「你告訴她了?」茗湘自清醒僅余一月壽命,此事知曉人不多,亦是瞞著陌湮泥的。竟不想今日茗湘竟實話與陌湮泥說了!
「剛說了,你便來了。想來現在正躲在某個地方偷偷掉眼淚罷!」茗湘輕嘆一聲,再不言語。屋內燃著炭,暖意包裹,卻覺幾分憋悶之氣。顏律若立起身來,自外間端了盆水進來,擱在案旁,復又至香爐前換了清新凝神的香進去,霎時便覺憋悶之氣盡去,香氣繚繞,甚覺愜意。
茗湘見他此舉,心下已是明白,卻不點破,只緩緩道︰「你既能與湮泥淡然相處,想來過去些許事,定是放下的,何況你與湮泥並無仇怨!」只見顏律若背對著他,兀自斟了兩杯茶。茗湘眼眸微動,沉聲道︰「我希望你能真正放下,無論對誰,皆能以此心態坦然面對。這便是我希望見到的真正的你,真正的放下!」
顏律若盤子端了兩杯熱茶,至長榻前坐下,端了一杯遞至茗湘手中。「今日怎這般諄諄囑咐了?平日見你,倒不曾這樣多話!」端了另一杯茶,掌心暖著。待見茗湘端了茶盞,呷了一口,方道︰「若言‘放下’,談何容易?有些事,即便過去再久,傷痛卻仍是在的。我不過希望我能完全割舍過去,真真正正開始新的人生!我現在,亦是在努力的,努力開始自己新的人生!」最後一句,竟添莫名暖意。
啪聲響,暖炭燃燒聲清晰可聞,暗含炙熱溫度,剛烈而明亮。茗湘微垂了眼眸,燭火跳躍,折射莫名的光,茗湘面容亦顯幾分虛幻,只聞輕嘆一聲,正欲讓顏律若扶了他去休息,卻見窗外人影晃動,顏律若猛一回頭,「誰?」便急推門出去。
正乃月末,觸目一片漆黑,只聞風聲作響,待著冷冽寒意,刺得人生疼。怵然一片漆黑,只聞腳步聲漸遠,甚是急切,顏律若尚來不及瞧清,只聞身後一聲叫喚,茗湘已至身後。顏律若忙身後來扶,再回過頭來,只見廊道拐角,未名立在那里,望著某處黑暗,滿目驚異。待須臾回轉頭來,正撞入顏律若眼眸。
是他!顏律若心底微微遲疑,心頭某些疑慮亦漸趨明了。卻見未名只向他使了個眼色,便自追了出去。
待顏律若回房,亥時過半。耳畔風聲漸濃,呼嘯鶴立,甚是驚怖。一路過去,夜風侵襲,煞是陰寒,手腕處亦不覺泛出陣陣疼痛。顏律若緊握右手腕處,微微蹙眉。
今夜待未名追了黑衣人出去,茗湘便言自己有些不舒服,頭暈,讓顏律若為他針灸,接著又拉了他說了好些話,待到亥時,方漸漸困了。顏律若見他熟睡,方才回房。待點了燈,燭火迷離,折射暈黃的光,卻覺清冷。不覺輕嘆一聲,再抬頭時,方見屋里還有一人。
綠羅裳!
是了!那也綠羅裳偶見伏竟寧與未名說話,心頭生疑,便將實話告與他,于是他便派她去查未名,今日回來,想來收獲甚篤罷!
卻見綠羅裳抱臂靠在床邊,待顏律若點了燈,方緩緩至桌前坐下,顏律若倒了杯茶至她跟前。卻聞她道︰「見你今日神情,想來不需我多說什麼,你心底已是清楚了罷!」將茶擱在掌心暖著,卻不成飲。
聞言,顏律若只笑,為自己斟了杯茶,桌另一側坐下,緩緩道︰「見你這樣說,想來此行收獲不小,你且說說,發現了什麼?」
燭火跳躍,光線時明時暗,折射妖異光澤,此間二人面容,亦添幾分詭異。卻見綠羅裳只盯著顏律若眼眸,笑意莫名。「未名乃我一行人于淵湮谷結識的,其間曾于二位谷主相交,二位谷主遲暮與歸去雖是山林出身,然卻及是讓人佩服的。」頓了頓,「我去往淵湮谷打探時,只見歸去之人主持淵湮谷事物,心頭生疑,便捉了一小廝問話,方知淵湮谷大谷主遲暮早在我等一行人上蓮花山時便已中毒身故,至于二谷主歸去,因中毒較淺,方暫留了性命!」
聞遲暮中毒身故時,顏律若便神色一驚,眸中亦添些許震驚之色。綠羅裳瞧得清楚,緩緩道︰「二位谷主如何中毒,確實不知。只是那小廝說後來谷中來了一人,為二谷主解毒,並封了淵湮谷眾人之口,稱他為大谷主!至于未名,至淵湮谷不過一年有余,卻及是得二位谷主信任,即便後來那位‘遲暮’大谷主,亦頗是照顧他的,常見二人一處說話,卻不知說著什麼!直到我等一行人離開淵湮谷,‘遲暮’與未名一同消失。然二谷主歸去卻未派人追查,只當淵湮谷中,從未見此二人!」笑意漸濃,「之前我並不明白,待我回淵湮谷聞遲暮已死,便明白了。」
「‘遲暮’與茗湘容貌倒有幾分相似的!只是眼神與下顎輪廓些許不同,若外人見了,只當容顏相似,故未生疑!你是你一早便識得茗湘的,當日于淵湮谷見著,想必吃驚,卻未多疑。待入北越後,茗湘蘇醒,倘若相安無事倒也罷了,只是近日出了許多怪異之事,又有淵湮谷未名摻和其中,故僅你疑心他,方讓我去查!如今查出遲暮有問題,未名亦詭異莫名,想來……」
言此便止了聲,不再說下去。屋外狂風呼嘯,顯得此間靜默,聲調婉轉,更添幾分詭異。顏律若垂眸深思,心頭那一點迷蒙之色亦漸漸清晰起來。
當日未名送他一行人離開蓮花山,再見時,便是銀月湖上,隨眾人一同至北越。顏律若微微蹙眉,今日與未名一道出門,未名問為何讓他一同出來買藥時曾言,簡彌生尋藥乃因軻依劍!除卻當事幾人,並無人知曉簡彌生此行,亦因軻依劍,若言江湖傳聞,亦當無如此詳盡!他說得那般自然,竟似早了然于胸般!
何況今日出城買藥,乃是往城南去,寫意與人相聚與城北樂羽閣。兩件事發生時間差不多同一時候,未名如何有那般能耐,竟同時出現城中南北兩處?簡彌生突然昏倒,他怵然見著琴韻音,如今與琴韻音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棲音又入茗湘林苑尋寫意。若棲音識得琴韻音,想來綠羅裳亦識得琴韻音罷!
顏律若微抬了眼眸,正撞入綠羅裳眼眸深處。觸目深邃色澤,瞧不清情緒,卻覺一抹冰冷,自心底串起,驅人于千里之外。
不覺憶起黑衣人幾次行刺,茗湘皆不願深究,甚至他與伏竟寧更是阻止他知曉黑衣人究竟是誰!茗湘與伏竟寧,定是知曉黑衣人真實身份的,可是為何綠羅裳見著的黑衣人卻是未名的臉?黑衣人曾與未名一同出現,又該如何解釋?
顏律若兀自思慮,心頭一凝,豁然開朗。今日,與寫意一同歸來的未名與今日隨他一同上街的未名,眼神並不一樣,一抹冷意,一抹淡然。那眼神!今日見與未名一同歸來的未名,竟與淵湮谷時見著的未名,一般模樣!那眼神,一樣清冷,暗含些許恨意!
未名!顏律若暗含笑意,自斟了杯茶,淺飲一口,再望向綠羅裳眼眸,已是一股淡然笑意。與茗湘容顏幾分相似的遲暮,北越偶遇琴韻音,黑衣人突然出現,此三件事定有牽連!
卻見顏律若拿了綠羅裳掌心茶盞,將茶水倒了,又倒了熱茶遞至綠羅裳手中,緩緩道︰「一直以來,總以為身邊的未名是未名,卻不知未名會變的!我曾疑心未名真假,卻不知他二人竟識得的!所謂真假,亦無關緊要了!」
綠羅裳接過熱茶,呷了一口,緩緩道︰「何意?難道現在的未名是假的?倘若與我一行人至北越的未名是假的,那真正的未名又在哪里?」
聞言,顏律若只笑,「你可曾想,我並不識得未名,與未名亦不會有何仇怨!倘若我當真與一個名叫未名之人有深仇大恨,那這個未名,又究竟是誰呢?」見綠羅裳微微蹙眉,顏律若又道︰「若我猜測不假,這個假未名,亦是個厲害人物啊!」
打更聲響,不覺間,竟已至二更天了!風勢漸漸落了下去,卻仍覺寒冷。綠羅裳微凝了神,心下已明了幾分,立起身來,只道︰「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便往外間去。
開了門,燭火跳躍,剎那便熄滅了。顏律若眼眸一暗,已抬了眼眸,忽回頭與綠羅裳道︰「今夜想來寫意亦是未眠的。你去看看他,順便幫我帶一句話去!」見綠羅裳微微側頭,顏律若輕笑,緩緩道︰「世上本無未名此人,所謂的真未名,亦非真正的未名,又何須在乎假未名究竟是誰!」
風起,吹起衣襟刷刷作響,耳畔風聲怒吼,亦漸趨激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