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校尉一連請了五天假,王鐸就老老實實地在候府里呆了三天,只是紫逸然這幾天都忙得很,和瘋師傅一頭扎進南書房里,三天三夜都沒出來,那些為他送行的酒宴一概推了,連傅東和八皇子上門,也見不到他的人影。
六月初六,又是陽光明媚的大好天氣。
一千鎮遠大營將士身著給御林軍特制的黑色軟甲,腳踏烏黑牛皮高靴,齊整整地肅然站立,簇擁著懷化大將軍,西臨使團正使——紫逸然。
因為路途遙遠,且東望朝將士對紫逸然刻骨仇恨,故昭武帝特旨,命紫逸然從鎮遠大營挑選精兵強將,充作御林軍,一同前往東望皇朝。密旨一下,被選中的鎮遠大營將士無比欣喜鼓舞——這一趟出使東望皇朝,人人都升了一級,還發了雙響,更能撈一套御林軍的軟甲衣帽,這樣的好事,誰能不高興!王鐸更是大佔便宜,因為滎陽公主的交待,平國公特地封賜,給他連升了三級,現在他已是從七品的翊麾副尉了。
王鐸站在隊伍的第三排,一手牽著雷霆,一手牽著他的大黑馬——烏雲,眼巴巴地朝著人群張望。
紫逸然身著一襲天青色銀線挑繡流雲紋的戰袍,烏黑閃亮的長發被二龍搶珠紫金冠束在頭頂,墨青色大氅迎風翻卷,給他平添了幾分颯爽英姿,他一直淡淡笑著,眼角卻在留意著王鐸的一舉一動。——只見一個身著米白色細棉布長裙,戴著幃帽的女子走到王鐸身邊,將一個石青色粗布包裹塞進他手里,王鐸立刻就咧開嘴笑了。那女子停留了片刻,轉身走進人群,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消失在東城門了。可是王鐸還是一個勁兒地踮起腳瞅著,臉上笑得心滿意足,紫逸然突然覺得他那往日里看起來憨厚有福的笑容,今日看起來竟格外刺眼。
「皇帝陛下洪福齊天,文有平國公安邦,武有歐陽元帥定國,年輕俊杰人才輩出,真是西臨皇朝之福,皇帝陛下之福呀!」不要錢的好話人人會說,這東望皇朝的穆親王雖然比昭武帝小不了幾歲,可是架不住人家臉皮厚,站在昭武帝身邊一個勁兒地灌迷魂湯,昭武帝除了陪著笑臉,竟是恨不得月兌下龍襪,一把塞進穆親王嘴里,叫他張不了嘴才好。
「喂喂喂,我說正使大人,看什麼呢?」因為是歡送穆親王和西臨使團的重大日子,九皇子也就穿了一身海藍色銀繡蟠龍騰雲海朝服,頭戴白玉沖天冠,腰束著白玉嵌明珠玉帶,貴氣逼人,玉樹臨風。
紫逸然瞅了九皇子一眼,臉上似笑非笑,九皇子面色不動,嘴里卻嗖嗖地放著冷刀子︰「唉,白瞎了我這一身風流瀟灑的衣服,你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眼楮,怎麼個個都粘在你身上,哪怕瞅我一眼也好呀!」
傅東慢慢地走過來,低聲道︰「東望皇朝的西路軍大將軍是賈季宙,听說他已動身返回京都。」
紫逸然心里一驚,壓低了聲音道︰「可是那賈丹全之子?」
「正是賈丹全的嫡長子。」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賈季宙一听出使東望的正使是自己,就匆匆趕回京都,看來是想報這不共戴天之仇了。紫逸然心里沉吟著,臉上卻是笑容莞爾,風神俊秀︰「我娘她不知道吧。」
「放心,平國公已將此消息封鎖。」
紫逸然心里還是有些不安,生怕滎陽公主得知此事,耳邊傳來昭武帝爽朗笑聲︰「兩朝姻好,百姓安居樂業。吾女身懷皇裔,更是可喜可賀的天大喜事!紫正使,還不見過東望皇朝的擎天玉柱——穆親王?」
紫逸然立即站起,端著白玉樽,走到穆親王席前,朗聲道︰「紫某不才,舌忝踞正使之職,此去貴朝,全賴穆親王照應,紫某先干為敬!」
紫逸然仰首一飲而盡,穆親王卻把玩著晶瑩剔透的白玉樽,盯著紫逸然的眼楮深不可測︰「這位可是那神箭將軍——紫逸然?」
穆親王的話外之音,使得眾人紛紛一怔,這穆親王生的劍眉星目,英俊高貴,見誰都是溫婉可親的笑臉,可是,初見紫逸然卻是語露不善,八皇子不禁瞥了紫逸然一眼,生怕他動了 脾氣。
紫逸然毫不示弱,盯著穆親王殺氣流露的眼眸,正色道︰「小侯正是紫逸然,不過神箭將軍,卻不知是誰了。」
穆親王哈哈大笑,笑聲中已有幾分悲憤之意︰「安遠侯過謙了,自鷹愁澗一役後,神箭將軍之名傳遍東望,西路軍將士對紫將軍,那可是心慕已久,日思夜想呀!」
心慕已久的是紫逸然的無雙箭術,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報仇吧!
紫逸然人還未到東望,仇恨的火花卻已燃起,昭武帝看著目露寒光的穆親王,知道他深恨紫逸然射殺賈丹全,使他同母胞妹玉清公主孤苦守寡,心里也替紫逸然暗暗擔憂,可他心里更擔心滎陽公主知道了此事,必會大鬧一場,罷罷罷,左右都是要走的,不如早早走了,免得滎陽公主在穆親王面前鬧起來,失了朝廷顏面。思慮一番,昭武帝哈哈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穆親王,朕祝靈帝陛下喜得麟兒,祝你一路平安,早達京都!」
說罷,昭武帝以袖掩面,喝了杯中御酒。
穆親王也哈哈大笑,仰頭喝了杯中御酒,翻身上馬,朝著昭武帝笑道︰「皇帝陛下,小王告辭了!」
紫逸然及麾下一千鎮遠大營將士同時喝了送行酒,翻身上馬,護著幾十車賀喜禮品,朝著東南方去了。
滎陽公主被平國公摟在懷里,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策馬遠去,自己卻連兒子的頭發絲兒都沒模上一下,又氣又傷心,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指著紫逸然遠去的方向,又哭又罵︰「你瞧瞧,你瞧瞧,就這麼走了,看都不看老娘一眼,沒良心的花喜鵲,養著他就是往我心口捅刀子的!」
平國公也不怕丟人,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下,摟著滎陽公主,貼著她的臉,柔聲哄道︰「魚兒,別哭了,兒子走了,為夫還陪著你呢。快別哭了,大伙兒都在笑話你呢。」
滎陽公主本來哭得傷心欲絕,倒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可听了這話,忽的站起來,腰一叉,紅腫的眼楮四處掃視一圈︰「誰笑話我?誰敢笑話我?老娘把兒子都送給朝廷了,誰敢笑話我?」
眼瞅著這兩口子又要開鬧了,昭武帝無奈地嘆口氣︰「朕累了,大家也散了家去吧。」
文武百官都知道這兩口子不好惹,平日里就連皇帝都要躲著走,誰還敢留下看皇家的熱鬧?巴不得听了皇帝的口諭,趕緊回家喝茶吃飯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玄武門外就一片清淨,只留下平國公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