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清溪調(柳芳和)

作者 ︰

(新的番外篇,提前作為七夕節賀禮,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

清溪調—柳芳和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開門白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

我第一次听到這幾句詩,是在姐姐的口中听到的。那時候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裳,坐在蓮花池邊的竹榻上,漫不經心地瞧著手中的書卷,輕輕地念出了這幾句。我並沒有去想那詩句里的額意思,只是覺得那時候的她,在我眼里美極了。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十歲,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這樣的美,只覺得她就和水波里蕩漾著的白蓮一樣,叫人忍不住要去瞧,卻又怎麼也不敢去摘。

我是柳家的第五個孩子,小的一個女兒。我有著最尊貴的出身,我的家族,是這西疆山水里,除了王室之外最驕傲的一支。我的父親,兩位長兄都是國家棟梁,是百姓口中傳奇一樣的將領。最小的一個哥哥也常被人說是聰明伶俐,將來成就只怕猶勝父兄。自然,這些話當時的我是不懂的,都是听姐姐說來,說的多了,也就記在了心里。

姐姐芳宜,比我長了足足八歲。在我還是懵懂的垂髫幼女的時候,她已經成了西疆最美麗的一朵花。那時候的我並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美,只是我在更大一點的時候,才听四哥說起過,她的美麗,不僅僅是容顏,也是見識氣度。她的一舉一動,無不彰顯著高貴的出身和卓越的修養。她出現的地方,所有人都會驚嘆于她的美麗。就連離她最近的我自己,也並不例外。

也正因為這樣的驚嘆,誰也不曾想起,柳家還有我這樣的一個女兒。只是我並不在乎這一點,身為最小的一個孩子,盡管沒有贊譽和仰慕,我卻比所有人得到的疼愛都要多。尤其是姐姐和四哥,這樣兩個光芒四射的人,也都把所有的愛憐,都傾注在了我的身上。姐姐在閨中的日子,身邊始終跟著一個我,不管听別人說起,她在父兄賓客面前,是如何地談吐不凡猶勝男兒,在我面前,卻始終只是一個溫柔微笑的長姐,對我輕聲吟誦著意味含糊卻意境美麗的詩句。我也曾經想過要成為姐姐這樣的女子,只是慢慢地長大了,永遠都在她的輝煌之下,漸漸地連這一點期望,也都放棄了。父母兄長從沒有對我寄予過像對姐姐那樣的深切期望,他們只是把我當做最小的那個女兒。

我心滿意足地坐著最小的一個女兒,過著最懵懂無知,卻又最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從來不曾想過別的,連同那一句詩,也和姐姐給我念過的許多句子一樣,被我遺忘在了身後。後來我漸漸識了字,偶然一日翻出姐姐喜歡的那一卷神弦曲的曲辭,當時覺得好奇,只是十幾支曲子讀下來,心里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覺得無甚趣味,也就隨手擱在了一旁再不過問。

忽然有一日午後,我和姐姐一起在花園子里折芍藥花,我瞧著姐姐的側臉,仍舊是覺得她美麗極了。忽然听見腳步聲,我和姐姐都以為是四哥來了,家里也只有他還有功夫和我們一處玩鬧。轉過頭去正要說話,卻看見竟然是難得在家中的父親和兩位長兄,四哥遠遠地跟在後頭。最要緊的是,父親身邊還站著一個人,約莫弱冠之齡,看見我們姐妹,笑吟吟地瞧著我們。

除了家里的小廝,我從沒有見過父兄之外的男人。瞧見父兄神情都嚴肅,一時驚慌就躲在了姐姐的裙子後頭。而我的姐姐,就像傳說里的一樣,亭亭玉立如同一枝水上的白蓮,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在听到他的身份之後,也只是微微一笑行了禮。而我,卻始終都躲在她如同雲霞一樣展開的裙裾後頭。

我不知道那一刻的我,為什麼要躲藏。或者是害怕,或者是緊張,或者是羞怯,或者只是在看見他的那個時候,覺得不知所措。那時候我的心里想的,就像是往日想著姐姐的時候一樣,覺得這個人真是好看,卻又和姐姐一樣,叫人忍不住去瞧,卻又不敢靠近他。我在後頭偷眼瞧著他們兩個人,像是瞧著姐姐房里那一對掛瓶里,那一對用清玉和凝玉雕琢成的花枝,同樣的美,注定是要在一起出現的。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世上唯一敢靠近她的,只有我的姐姐罷。

雖然後來的所有事情,也的確印證了我的猜想。只是當時,他卻並沒有忽略了在姐姐裙子後頭躲藏的小小的我。他對姐姐行了一個同樣風度翩翩的禮節之後,直起身子來,臉上帶著明亮的笑意。我以為那微笑是對姐姐的,卻沒有想到,他走過來俯子,對我一樣地問了好。我一直驚怔,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只有那樣瞧著他。其實我在看到他的時候,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心里只來來回回念著一句話,是我在姐姐的神弦曲辭中看見的,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他見我不說話,想來是以為我害怕了,便笑著從袖子里取出一枚蝴蝶的花鈿來,輕輕地給我戴在了頭發上。我只瞧見金色的光在他手心里頭一閃,就落在了我的頭上。我還來不及去想,更來不及去回應,他就站起身,和我的父親哥哥們一起往前頭走了。我留在原地,半晌才撫模上頭上的花鈿,手勁極輕,只模得到金絲細密,綴著細碎的珍珠。這是我得到的第一件首飾,之前帶著的,都是項圈兒手鐲子一類小孩子帶的東西,而在這一個繁花盛開的午後,第一只蝴蝶,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怔怔地模著頭發上的蝴蝶,等我醒過神來的時候,卻看見把玩著芍藥花的姐姐,似乎也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

這一日的午後之後,他就時常到我的家里來,或者是找父親,或者是找兩個長兄,而和我年歲最近的四哥,也為他折服,每日都要纏著和他一處。他似乎也很喜歡四哥的,總是將他帶在身邊,回答他的一切問題。就連我的父親和兩個大哥,也從來不曾這也耐心過。而有的時候,姐姐也會和他們一起,因為父親曾經說過,我的美麗的姐姐,有著不輸于男人的眼光和謀略。而那個時候的我,只有躲在花廳的簾子後面,偷偷地看著他,也看著我的姐姐。他們說著我听不懂的話,臉上的表情也是我無法理解的。他們身上似乎有一種光輝似的,叫我著迷,卻又將我隔絕在外。

又過了些日子,他漸漸地和姐姐單獨見面了。或者在家中的園子里,有時候,也會相約到附近的名山秀水中游玩。我們西疆民俗開放,也並沒有阻攔。姐姐想必也是十分願意見著他的,我總是在想,整個蓉城乃至于西疆,除了我的哥哥們,再也沒有和他一樣好的人了。或者連我的哥哥們也比不上。姐姐在看著他的時候,眼中總是有光芒的。我知道,姐姐心里的世界,難得有人懂得。至少,我並不懂得。而如今有人懂得了,她怎麼會不高興呢?姐姐和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時常見面,也總也說不完似的。

只是這些日子里,姐姐依舊把我帶在身邊。她也從來不忽略身邊跟隨的我的存在,也時常和我說話。只是那個時候,他就不說話了,或者自己想著自己的事情,或者對我露出一個笑容來。我知道,那是我的世界,和他們所擁有的太不相同。每到這個時候,即使年幼如我也覺得不安,然而我依舊跟著他們。因為對我來說,能夠跟在他們身邊,已經覺得十分慶幸和滿足了。他也從來不曾拒絕這個遠遠地跟著他們的我。而直到有一日,我再也不願意跟隨著他們。姐姐只當我是厭煩了,或者是覺得受到了忽略賭氣。她安慰了我許久,我只是不肯再去了。她說了幾日,也就罷休了。只是她始終不知道,我之所以不再出現,只是因為看見了她將一卷書,遞給了他。

那是我最熟悉的一本神弦曲辭,在那一個日光明媚午後過去之後,我時常偷偷地拿出來瞧。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每每讀到這一句,總覺得眼前有他的影子一般。而我看見姐姐遞給他的書冊,正好翻到了這一頁。那時候的我還小,我還並不明白,我的姐姐將他比喻為白石郎君,或者我自己把他比喻成白石郎君,是怎樣的一種含義。然而看見了這一幕,就隱隱約約地知道,或者我不應該繼續跟隨著他們。我給自己的人生做了第一個要緊的選擇。

我知道我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因為在我不再跟隨的這些日子里,與他相見歸來的姐姐臉上,漸漸地笑容更更多了起來。而她臉上的那中笑容和以往對著我的溫柔不同,多了幾分我非常陌生卻更叫人驚嘆的神采。她開始改變了,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姐姐。她漸漸地不再說起他,不管是和我,還是和與他最為相熟的四哥,她都極少提起。我知道,他已經成為她心里的一個秘密,不願意和任何人去分享。

然而就算她不說,所有人也都知道這個秘密,因為出現在姐姐面前的他,從來不曾遮掩。而我呢,盡管我不再和他們同進同出,然而我卻無法克制自己內心想要見他一眼的沖動。于是我無數次地躲在簾幕後頭,假山後頭,只想看他一眼。就像當年,我躲在姐姐的裙裾後頭一樣。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發覺,我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里,一直沉默地窺探著他們,窺探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似懂非懂。

再到後來的事情,一切都順理成章。姐姐嫁給了他,成了西疆最尊貴的王妃,擁有世上最宏大的婚禮。那時候,仰望他們兩個人的不單單是我,已經成了西疆的所有人。我的姐姐深藏的光輝,也在他的身邊,漸漸地被世上的所有人知道。而在這樣的光輝里,我也漸漸地長大了。

我和四哥一樣,也時常地去姐姐的新居。因為她一個人嫁到王府,總是有些寂寞的。永靖王府的宜韻堂,是她新的居所。引入了溫泉水,種著四季都不會凋謝的白蓮。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跟在她身邊牙牙學語,那孩子輪廓像極了他,神情舉止,卻又有幾分像四哥小時候的樣子。姐姐仍然喜愛水晶簾,在月夜下的水晶簾後彈著她那一張清韻蓮音。在他出征或者處理政務不曾歸來的時候,姐姐就是如此度過漫漫長夜的。

他們是那樣合契的夫妻。我在宜韻堂里,時常瞧見他。看見我的時候,仍舊和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一樣,對著我溫和一笑。有時還會叫我時常進來走動,說是有時不得不留下姐姐一個人,實在是寂寞。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微笑著答應了,對他行一個優雅而端莊的禮。我想,我終于也能夠對著他,就像當年的姐姐那樣,露出一個波瀾不驚的微笑了。只是我也知道,在他眼里,我仍舊是當年那個,躲在姐姐裙子後頭的羞怯女孩罷了。

而不論他怎樣想,我都漸漸地長大了。悄無聲息地,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察覺的時候。漸漸長大的我,開始懂得了當日姐姐臉上我無法讀懂的笑意,也明白了當日的自己,為什麼再也不願跟隨這兩個我始終仰望的人。我身邊的那一卷神弦曲辭,已經被我撫模地幾乎起了褶皺,只是那不再是姐姐的那一卷,而是我自己的了。除了白石郎曲,我再又一次地品味了當年姐姐給我念的那一句清溪調,開門白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或者只有這一句,才是我自己的寫照罷。而當年讀過這一句詩的姐姐,已經身在白石郎君的身邊,哪里還會記得呢?

我到了婚嫁的年齡。因為我家族的 赫,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我,竟然也有許多人登門求親。畢竟,能和永靖王成為連襟,也是非常榮耀的一件事。只是我對這婚事總是懶懶的提不起興趣。父親雖然著急,卻也並不勉強我,那幾年西疆頗為動亂,他們也有自己更為要緊的事情。或者他們心里也覺得,姐姐嫁了那樣好的一個人,我也不能太過差了。兩下里一比較,難得有人能入得他們的眼了。我的婚事,也就一年一年地拖了下去。

只有四哥知道,我為什麼遲遲都不曾出嫁。或者是年歲相近,或者是這麼多年他始終看著我們,不用我說,他也知道我的心。其實我並沒有別的想法,他們就像是我始終仰望的星辰。我曾經追趕著,後來放棄了。我並不是一定想要嫁給他,他已經是姐姐的了。我只是對姻緣沒有什麼興致,獨處無郎,或者也沒有什麼不好。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我連這樣的神女之夢也不曾有過,在我明白何為情愛的時候,我就知道結局。

我的年歲漸長,慢慢地過了最好的婚嫁之齡。向我提親的人,也漸漸地少了。我的父親哥哥,就連姐姐,也漸漸地替我憂心起來。他們總是勸說我,要盡快地答允一門親事,我卻只是笑著不說話兒,對所有提出的人選拒絕。到了最後,他們甚至于要強行給我定一門他們覺得合適的親事,而我始終不發一言,只是長久沉默。然而他們的那些計劃還沒有實施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我太平穩定的人生,到這里就完結了。我在悲痛稍稍過去之後,忽然發覺,再也沒有人提起我的婚事了。那些為我的親事心神不定的親人,那些讓我過了這麼多年無憂歲月的親人,那個唯一知道我的心事的四哥,都不會再回來了。是了,我余下的一生最好的結局,就是為自己死去的親人,做一個永遠獨居的青溪小姑。這是我最願意選擇的一個結局,我本來也沒有什麼期望得到的,如今更是一無所有了。

那時候姐姐還活著,只是病得厲害,連我不能去探望。我想,即使姻緣美滿,才華橫溢如她,在這樣的劇烈悲痛之下,原來也是和我一樣脆弱的人。或者不想見也好,見了,也是彼此更添了傷心。我只是期望,她有一日能夠好起來,因為畢竟她不是我,即使和我一樣失去了族人,她不是一無所有。我有時對著昏黃的燈燭還會想起,那一個明媚的午後,那時候的姐姐和我,還有我們身邊的父親和哥哥。只是這印象,也漸漸地被我自己,用經卷遮掩得黯淡了。

那一卷神弦曲辭,我在姐姐死的時候,悄悄在她的靈前燒掉了,還有李商隱的那一首無題,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去,我還活著,她卻已經死了。于是那些殘留的歲月倒影,在此時,也被我和白石郎與青溪小姑的曲子,一起燒了。那樣輝煌的一個家族,竟然到了最後,就剩下了最為平凡庸碌的一個我。我的心,就在這樣的長久歲月,日夜消磨里漸漸地死了。

然而就在我已經徹底地心如死灰的時候,我畢生從不敢夢想的一張婚書,用華麗的金粉裝飾著,送到了我的眼前。我不知道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在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穿上了嫁衣。我甚至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這個決定。然而此時此刻,除了自己,誰又會給我做這個決定呢?

我穿著嫁衣,在落地的西洋玻璃鏡前頭,仔細端詳著鏡子里的這個女人。火紅嬌艷的顏色,飛舞盤旋的金鳳,端莊大方的牡丹,似乎和當年姐姐穿上身的那一件沒有絲毫的不同。我卻忽然發現,原來時間已經在我身上,不知不覺地走了那麼遠。作為一個女子,我早已經過了最好的年歲。眼前的人,是裹在綾羅綢緞里的蒼白的一抹幽魂。我是這樣的消瘦和憔悴,與我記憶里光彩奪目的姐姐不同,也與我記憶里那個躲起來只期望看他一樣的女孩不同。我幾乎不像是這個世界里的人了,連我自己看著也覺得恍惚。

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似乎是過去十幾年里慢慢發生的事,卻又像是在剛才的那個剎那,忽然在我身上滄海桑田的變化。我似乎一直活在童年里,活在最初相逢的歲月里。而後來的時光,因為漫長而沒有波瀾的沉默,變得就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樣。而直到今天,我的時間才重新開始走動。就像是在我披上嫁衣的那一刻,十幾年的時間從我身上一瞬間地溜走。我從來不曾年少過。

而鏡子里的人,就像是在光陰里被忘卻了的,已死的人。只有那一雙眼楮,讓人是活著的。那里頭燒著一把火,把我自己都嚇著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會有這樣的眼神,在冰一樣的軀殼里,還能有這樣的一把火。我知道這是他點燃的一把火,我原本已經熄滅了的人生,就因為他的再次出現,在我還不知不覺的時候就發生了巨變。而此時此刻,我的火焰一樣的燒著一種莫名的激動情緒的眼楮里,倒映著他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刻。

那時候我還在佛堂里,面對著我忽然之間收到的婚書,茫然不知所措。我忽然听見門扉聲響,我以為是來請我出去的丫頭們,卻看見最熟悉的一抹影子,順著落盡來的光,落在了我的身旁。我回過頭去,看見他對著我笑,笑容就像是那個午後的光影里,他對著我的那一個微笑一樣。只是他憔悴了許多,因為姐姐的死去,他幾乎就像我一樣蒼白了。然而那個微笑,卻第一次,是只屬于我的。

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沒有說他為什麼要娶我,也沒有因為我的家族的覆滅對我有所抱歉。他就像是從十幾年前的光陰里走出來的一樣,在那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年幼垂髫的時候。在開滿芍藥花的庭院里,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這麼多年來,我的沉默無聲的存在忽然就改變了,他再一次出現的這一刻,什麼都改變了。好像這世上在相逢的最初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他微笑著看著我,邀請我去赴一個永生的約會。這或者是一個錯覺,然而我在就那樣的錯覺里恍惚了,等他離開的時候,那一封婚書卻留了下來,而我已經決定,成為他的第二個新娘。

我在出嫁的那一天,悄悄地把那枚褪了色的蝴蝶花鈿,別在了我珠玉圍繞的頭發上。我心里忽然想,他會不會看見呢?我想,若是他看見,我們能不能回到多年以前,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就像是他和我,都沒有經歷過後來的傷痛,或者說正是因為一樣經歷了,才能夠用彼此的一生互相安慰。我在那一刻安慰自己地想,或者這個結局才是最好的,姐姐去了,留下我陪在他身邊,或者也是一種補償。

就在我取出被我埋藏了許久的這一枚蝴蝶花鈿的時候,蝴蝶從錦匣里振翅而飛,我忽然覺得,我的心又一次地開始跳動。我感到罪惡,意出望外,然而我仍然出嫁了,帶著我重新開始跳動的一顆心。我成為了他的第二個王妃,成為了西疆新的女主。我沒有姐姐那樣光輝的婚禮,也沒有她那樣傳奇的聲名。我只是和所有平凡的女人一樣,嫁給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甚至于還要更默默無聞一些。然而我再沒有什麼不滿足。在等待了這麼久,經歷了什麼多之後,如果我能夠和他一起度過余生,也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我的新婚之夜,和所有人的都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見我發上的那一枚蝴蝶花鈿。我看著他在我身邊睡著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睡著時候的樣子,輪廓分明是我最熟悉的樣子,眉目間似乎更多了幾分的憂思難解。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開門臨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這麼多年里,我一直都明白,這句子里就是我的結局。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我一直都以為,我對于這個人的思慕,只是相思無益。然我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明白,即使相思無益,卻又難免相思。而我從來不敢承認,幾乎以為不曾存在過的那個夢,今日竟然真的成了真。而從今夜,我不再是獨處無郎的青溪小姑,我夢里的那個白石郎君,將會永遠地留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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