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章(5)吹簫月下曾相待

作者 ︰

冬日里天黑的早些,夜宴就安排在酉初,現下已經是申正,眾人便陸陸續續地都往朝暉堂去了。葛氏一早便出了園子跟著安氏安排晚上的事情,並不在園子里頭,方家的幾位姐妹與董徽早些時候便在一處吃點心,此時自然一起去。懷蓉和懷蕊兩個用了午膳就被喚到封氏那里說話兒,便和太妃一起去。青羅因為心里存著事情,也並沒有去找姊妹們閑話,等到發覺的時候已經該到了去的時候。因為是接待京中南安王府來使的正式宴會,又是為著南安王世子的婚事,身為御封的涵寧公主、南安世子的親妹、西疆永靖王的世子正妃,自然是要著意打扮一番,必要按著禮制才好,不能失了禮數。除了侍書、倚檀等伺候更衣之外,還把童嬤嬤特意尋了來梳頭。

童嬤嬤也已經多日沒有見著青羅,如今瞧著她自然歡喜,一路絮絮說個不住。青羅知道她在懷慕和先王妃身邊多年,如今不僅是最得力的臂助,更是最在意的親人,幾乎如同祖母一般。每次見著自己的神情,也都是真心希望自己能與懷慕平安順遂的。此時瞧著她眉開眼笑的模樣,幾乎想起賈母來,往日也是這樣瞧著自己的。只听童嬤嬤一邊梳著繁復的九鳳出雲髻,一邊笑吟吟地說,「世子妃到這府里也有許多日子了,老身如今年紀大了,也不便經常來瞧世子與世子妃,只是每每听聞世子與世子妃過的極好,心下十分安慰。如今世子不在家中,世子妃也要好生保重自己才好。我瞧著世子妃眉眼間似乎有什麼難解的事情,臉色也有些憔悴,只怕是思念世子的緣故。世子妃與世子和睦自然是好,只是也不要傷了身子,不過再幾日,世子也要回來了。」

青羅便笑道,「嬤嬤放心,我自然保重自己的。」童嬤嬤點頭道,「幸而這幾日來了京中世子妃家中的人,也能少解心中的郁結了。」想了想嘆道,「世子妃嫁進來仿佛還是昨日的事情,如今又有了好事成雙,真是喜人。當初瞧見世子妃的兄長,南安王的世子就知道非是凡俗人物,不知道如今咱們府中哪一位小姐能配得上呢。或者世子妃的兄長也叫人給世子妃遞了話,叫世子妃給瞧一瞧?」青羅笑笑,「這是沒有的話,哥哥有這樣心意我自然歡喜,這事情還是听太妃、父王和母妃的意思,不論是哪一個,自然都是天賜的姻緣了。」童嬤嬤笑道,「世子妃說的這是場面話呢,只是不知世子妃私心里希望是哪一個呢?論起來咱們府里如今算是齊聚了不少,瓊姑娘、玫姑娘、玨姑娘、董姑娘和二姑娘,其實都是出身高貴、年歲相當的閨秀了。只是老身听人議論,都說是府里的意思,已經私下定了二姑娘呢。到時候真是親上做親,千里姻緣一線牽,還要謝世子妃這個大媒呢。」

青羅淡淡道,「既然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也就是順其自然、順應時勢的好。」順其自然,順應時勢,這八個字是懷慕寄回來的書信里頭關于這件事情唯一的囑咐。青羅初讀的時候有些猜不透這意思,如今想來倒像是有幾分明白了。或者以如今的處境心情,實在是難以做出抉擇,就算是促成了或者是阻止了某種可能,也難說後來便是最有利的、不會後悔的。所以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如此了吧,順勢而為,叫別人去做了選擇,再仔細去揣度一番。懷蓉,清玫,過了這一夜,她就不用再去迷茫這一個未明了的局了,然而即將又面對的結局,不論是哪一個,都是傷痛。

童嬤嬤嘴上說著話,手里卻沒有慢下來,穩穩地把正妃的各色頭面首飾往青羅頭上戴。所用的飾物都成雙成對,牡丹雙開,十六鴛鴦,都簇擁著正中的那一只餃珠金鳳。青羅覺得有些不適,那些釵環那麼沉重,一對一對的簪在發上,堆金砌玉的華麗無倫,卻也是沉重的鎖鏈。象征著身份地位的尊榮無匹,自然也是這個位置上必得承擔的無奈。就像那一只鳳凰一樣,被花團錦簇所拱衛,那般奪目,也就必然被禁錮在那里不得自由。這是她第一次作為永靖王世子妃面對自己的母族,明面上還是花好月圓、結為永好,懷慕也給了自己無需去抉擇的權利。如今是這樣一個情境,都覺得如此艱難,不知道那一日刀兵相見,自己又當如何自處?

青羅到朝暉堂的時候,除了封太妃和懷蓉、懷蕊,眾人皆已經坐定。青羅自知到的晚了,忙上前去向王爺王妃告罪,柳氏笑道,「沒有什麼,你快去做吧。太妃還沒有到,京中的使臣也還沒有到呢,也不算什麼。」上官啟也道,「看你臉色有些疲累,想必是為了你長兄的婚事十分掛心,快去坐吧。」青羅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王爺和太妃坐于正中,王妃柳氏和長郡主坐在兩旁。因為世子與大公子都不在,既然與南安王府中和親的場合,再往下便是青羅和澎淶的位置。安氏、秦氏、葛氏等又往下,再下便是懷蓉、懷蕊的位置了。至于眾位姨娘都在旁邊另設一席與各府里的夫人同坐,另一邊則是各位世家名門的男子,而小姐們另在一席,除了清瓊、清玫、清玨、董徽幾個不必說,還有許多人家的閨秀也皆在坐。

慢慢的燈燭都點將起來,燈影里頭青羅覺得瞧著有些不大真切了。幾個月前朝暉台上想必也是這樣的裝飾,只是那時候的自己在燕婉橋的另一側,在汀蘭渚的高草蒲葦之間,等著那個橋頭的人引著自己邁向未知的前路。曾經在余光中,她隔了珠翳窺見了蘇衡的神色,深深遮掩起來的悲痛,她瞧得清楚。那一刻的茫然與哀傷自己仍舊記得,如同死了一般的灰心,仿佛割裂了前生一般,坐在這里的人,都是把自己推向這個命運的人。而如今自己也坐在了這個看客的位置上,不知道又是誰,會成為下一個自己?青羅遠遠地望向湖面,連那里都是與那一日一樣的熱鬧繁華,外頭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這個位置上演著自己的、旁人的傀儡戲的這些人,是多麼辛苦。他們眼中的這個浮光島,只怕是湖上最美的明珠熠熠吧?其實很多時候都是一座孤島而已。

過了一時,只見湖上來了極大的一艘畫船,即使在燈燭如海的東湖上也是卓然不群的。畫船靠了岸,緩緩走下來一個人,高冠博帶,氣度不凡。那一瞬間青羅幾乎覺得那是蘇衡了,走近了才知道那不是,那雙眼楮里頭的冷然嘲諷般的神色,只會是澎淶。澎淶乃是南安王府的軍師一般的人物,卻沒有實際的官餃,素日也都是一身羽扇青巾的布衣打扮,如今既然是朝廷來使,身份裝束自然不同。這些在權術中來往的男人都有這樣的能耐,能在外頭人的眼里做出氣度溫厚高華,令無數人敬仰的模樣。懷慕也罷,蘇衡也罷,都是如此。只有那眼楮里頭深深藏著的東西,或者是各人不同的,露著幾分真實的心思。青羅望著澎淶向王爺、王妃和自己行了禮,坐到自己對面去,又對著自己一笑。青羅瞧著那個無懈可擊的笑意,只覺得澎淶其人,也著實不甚人間尋常的凡夫俗子。那時候在船上,自己竟然察覺不到他的存在,然而一切事情又盡在他的掌握一般。只是雖然面上暖和,心里頭、眼里頭卻太冷,比之崇敬向往,更能叫人生了恐懼疏離罷了。雖然見事清楚明白,到底太過無情,青羅佩服他的清楚之余,也難免怨恨。

澎淶剛剛坐定,就見封太妃引著懷蓉和懷蕊過來了。見著使臣便笑道,「先生不要怪罪,老身一時和兩位孫女說話,到的晚了。」澎淶忙起身道不敢。懷蓉懷蕊自然往下頭坐去,眾人見懷蓉和太妃一起說話許久此時才到,面上似乎又有一分決絕神色,都忖度著只怕已經定下了是懷蓉了。鄭姨娘在一邊隔得雖然遠瞧得不甚清楚,卻覺得有什麼十分不安的預感,卻又不能上前去問,幾乎是坐立不安了。幾位姨娘都瞧著鄭氏,唯獨鄭氏身邊坐著的董氏,卻遙遙地望著正席,神色十分古怪,像是沉浸在什麼經年的記憶里頭似的。

雖說是晚宴,開席之前便是要公布最後擇定的和親之人了。此時人皆已經到齊,都是翹首望著上官啟,只等最後的結果。上官啟冷眼把眾人的神色都瞧了一遍,又對著太妃點了點頭,方含笑道,「前時使臣曾與本王說過,蒙南安王爺不棄,南安王世子願與我西疆再結兩緣。本王十分歡喜,自然是慎之又慎,故而與太妃商議良久,最後定的乃是我的親外甥女,長郡主與方將軍的嫡出之女清玫,在此就算是正式許婚了。清玫是我的甥女,今日便叫王妃收做義女,也稱一聲郡主,願我兩家時世代為好,京師與西疆永遠太平。」眾人皆是一怔,都沒料到是這樣結局,卻見親使面色,含笑上前道,「多謝王爺允婚,小姐身份高貴,必然是我世子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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