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章(15)吹簫月下曾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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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鬧成這樣,里頭幾個人卻是一片寂靜。鄭氏就如丟了魂兒一般,也不哭不鬧,只伏在榻上,拉著懷蓉的一雙手。平日里懷蓉便有些血氣不足的樣子,此時臉色煞白,那一雙手更是如玉一般冰冷,不見一絲熱氣。懷蓉仍舊是昏迷不醒,雖然安靜,眉宇間卻是緊緊蹙著,似乎極為痛苦,此時也不再咳嗽,只是靜靜臥在那里,連氣息都弱了,叫人心驚不已。柳氏過了一會子去看時,才驚覺鄭氏也已經暈厥過去,忙叫了丫頭們過來,服侍鄭氏在另一屋子里躺下,好生照料,只留了自己和封氏坐在懷蓉身邊照看。饒是封氏見過許多大場面,此時也難免憂慮,在柳氏面前也不便露出來,又怕自己著了慌叫眾人都亂了手腳,只是默默坐在那里。柳芳和也沒有經過這樣事情,懷蓉素來與自己並不親近,平日也談不上什麼憐愛,只覺得是丈夫幾個兒女中的一個,溫柔默默,最是不起眼的。只是七夕那一日為了她母親盛裝而來,才叫自己變了一些看法,覺出她骨子里將門之女的果敢。只是這才幾月功夫,竟弄成了這樣,實在是叫人唏噓不已。

柳氏見太妃的面色也是不好,只得勸慰道,「母妃也不要太過憂心,定慧大師的名聲我是知道的,最是冠絕天下的杏林聖手,又有母妃的面子福氣作保,二丫頭再沒有不好的。不為別的,就是母妃和她母親這樣惦記,二丫頭最是孝順,也不能叫家里人操心。」封氏蹙眉道,「我自然知道定慧大師醫術高絕,縱使是怎樣疑難的癥候,想必他也是手到病除的。不過大師行蹤不定,此時忽然就去,難保他就在那里,二丫頭的病,卻是登不得的。只是我憂心的還不止是這一樣。二丫頭這才回來幾天,又剛剛才定了方家的清瓊去和親,忽然就出了這樣大的事,叫人不能不起了疑心。若是得了尋常的疑難雜癥也就罷了,若是有人蓄意要害她,這家里,就要好生整肅一番了。」

柳氏心中一跳,卻不順著往下說,只低眉道,「媳婦不敢揣測這些,只希望青羅能把定慧大師請下山來,救了二丫頭的性命,王爺和太妃也就能安心了。」封氏見她低眉斂目的樣子,卻突然笑起來,「你這孩子,這麼些年人前都是這樣隱忍度日,今日在我面前,也不需如此了。說到底,你也是王爺的正妃,你姐姐的親妹妹,這府里沒有什麼人能輕侮了你去的。我隱約也听說,這些日子你也算是變了個樣子,于這理家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些想法,這本來是你分內的事情,不過你身子骨不好,安氏又做得慣了,王爺的意思是叫她管著,我一個老婆子也不好說什麼。如今你若是大好了,該怎樣你也要自己和王爺說去。你們是夫妻,有些話,該是你們自己說的清楚的。我知道這些年你和王爺過的也不算如意,雖然他前頭心疼你姐姐,對你卻也沒有那樣的情分,有安氏和秦氏,又有那許多姨娘,你的處境也算是難了。不過你如今也算是熬了出來,有了一個伶俐的媳婦兒,能幫襯著你,你以後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柳氏進門這些年,與太妃相交並不多,昔年的事情,太妃是不是知曉自己也並不得知。太妃對自己,並沒有蓄意的為難,卻也沒有什麼袒護,只自己外出獨居不理這些事情。今日驟然說了這些話,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只默默低頭不語。半晌才道,「王爺對姐姐的情分,媳婦是強求不來的,也不敢和姐姐爭競什麼。如今媳婦有了慕兒和青羅,也算是終身有靠,王爺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就是,我也不敢說什麼的。」封氏嘆道,「你嫁給王爺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你姐姐一般,是真心待王爺的。只是可惜了,王爺的心都在你姐姐身上,倒是誤了你終身。說起來,王爺待你冷淡,也是因為你有幾分像你姐姐的緣故,越是像,越是不想看見,只會心痛而已,所以王爺這些年多疼著那起子姨娘,也不肯常常往你那里去了。」

柳氏心中一痛,忽然抬頭道,「那母妃可知,王爺為何怕見我姐姐?」封氏見這個素日羸弱的兒媳眼中忽然的亮光,倒是怔了一怔,轉瞬便平靜下來道,「近鄉情更怯,王爺怕見你姐姐,自然是用情太深的緣故。」說著又語重心長道,「其實你對王爺,何嘗不是如此呢?越是在意,越是放不下啊。」柳氏心中一震,便想再問,封氏卻又不再往下說了,只嘆道,「如今你們兒女都已經成親,連孫子輩都要有了,該放下的,就放下罷。」柳氏怔怔道,「母妃,昔日的事情,母妃都是知道的?」

封氏卻不答,只淡淡道,「往事如塵埃,如今皆已經散去,只留有眼前人,或分或合,皆在你們一念之間。姻緣一事,本來不論山南海北,有世仇的不相識的,都能在一處。你看慕兒和青羅,本是無緣在一起的,就算在一起,也是難有好結果的,如今還不是恩愛和諧?

你們這些做父母的,反倒看不破麼?」柳氏身為王妃,年紀本來已經不輕,此時卻忽然猶如年少時一般伏在案上哭起來,也不出聲,只是身子不住抖動。封太妃見她那樣,心中也是感慨,只是嘆道,「昔年王爺對你們柳家起了疑心,等我察覺之時,事情已經無可挽回。男女恩情,在這王侯之家與江山權位相較,本是輕于鴻毛的,我也沒有辦法。你家中之人是否真有反意都不是最緊要的,主上臣下有了嫌隙,便已經是無可挽回了。只是王爺那時候年輕,行事欠了思量,只想著鞏固權位,卻忘了顧惜恩情。你姐姐素日以王爺為天,想必王爺也沒有想到會決絕至此,竟至于無法回頭,成了終身憾事。我眼見王爺娶你進門,起初也算和睦,後來卻不知怎的你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從此之後的事情,也不用我說了。」

封氏又瞧了一眼柳氏,嘆道,「我也知你姊妹可憐,只是這家國之事,王爺自有他的決斷,我也無話可說。見你和王爺成了這樣,也不忍瞧著,只有到山里常住著不瞧,眼不見心里才能靜些。只是這件事情,終究是誤了你和王爺一世,你自然是不必說,只是王爺這些年,心里又豈有不苦的?只怕這苦跟你比起來,還要更難些。」柳氏忽然抬頭道,「母妃說的這樣容易,我柳氏一族的性命,怎麼能輕易就原諒了去?叫我和王爺恩愛白頭麼?我做不到,姐姐也做不到。」封氏點頭道,「你柳家是將門之女,性子都是剛烈的,昔年是你姐姐,今日是你,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只是可惜了,都是好女子,心思也都在王爺身上,卻終是這樣錯過了。」

柳氏慘笑道,「母妃沉默了這些年,對我們不聞不問,連姐姐和王爺的兒子也不見母妃有所照拂,怎麼今日突然和我說起這些話來?」封氏轉頭望了望仍然昏迷中的懷蓉,慢慢道,「以前真不在這家里,你們這些人都不在跟前,瞧不見,自然也就不掛心。可如今回來了,你們都是我的子女親人,瞧著你們一個一個如此自苦,我又哪里能好過?先王去了,我一心只是想叫你們過得安生罷了,如今真是天不遂人願了。若說這些年不管你們,也不照拂這慕兒,這人生一世,凡事都要靠著自己。我自然知道慕兒雖然恨他父親,卻也不會為了母族真對他父親下什麼殺手,不過是奪權而已,若說他有這本事,只管做去,咱們這樣人家,沒有這樣的事情才是古怪。若說沒有這能耐,我一味捧了上去,以後擔不起這百姓家國,我豈不是負了先王所托?這兒孫們的事情,就叫他們自己去爭去吧,我是一概不管的。只是瞧著你麼這閨閣中的事情,卻是我這能說上一二句的,我也不強求別的,只盼著你和王爺,能解開這個心結,從此好生過日子罷了。」

柳氏搖頭道,「母親既然什麼都知道,我也沒有什麼好瞞的,本來就該知道什麼也瞞不過母妃的。只是我和王爺,這一生緣分早就盡了,母妃的囑托只怕要落空了。」封氏嘆道,我也知道這不是我一言而決的事情,只是你也瞧瞧慕兒和青羅。你做了慕兒這些年的母妃,自然也知道他的性子,如今與青羅丫頭能如此,誰也想不到的。可見只要敞開了心思,有什麼是不能解開的呢?」柳氏一怔,低頭不語。封氏道,「在蓉丫頭的病榻前頭,我本來不該說這些。只是說一句不好听的話,人生匆匆,誰知道那一日就斷了這一口氣?我與先王,何嘗沒有過難解的結說不得的話,恨也恨過,怨也怨過,真到了眼一閉腿一蹬的那一日,就算有話,也再沒有人說了。你只記著我這番話吧,至于如何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這些年,總也沒有和你這個兒媳單獨在一處,這些話也過了這十幾年,才有了這樣的機會說與你听。或者是人老了容易想著昔年的事情的緣故,我總覺得你還是當日躲在你姐姐後頭的小姑娘呢,說到底,都是我們上官家害了你一世,說這樣的話,也是希望能補償一二。我看你心里對王爺,不似是無情的樣子,既然有情,有緣做了夫妻,何苦要這樣恨煞了過一世?慕兒恨他父親,也知道父親終究是父親,你縱然恨他,也要記著,王爺終究是你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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