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應了,柳氏又問道,「你瞧蓉丫頭這幾日情形如何?」青羅道,「我每日晚間都去瞧一瞧的,這幾日面色好了些,不似前幾日白的如紙一般。據丫頭們說,每日里總有一會子清醒的時候,只是還不能開口說話兒。定慧大師道二妹妹的身子比預想之中傷的更厲害才多留了這許多日子,明日便要去了。慧恆禪師卻是要在咱們家里長住上一陣,一來照顧二妹妹,二來太妃請了他在園子里給太妃講經。定慧大師也道,修行之人最要緊的便是廣布善緣,若有人聞佛祖真言能拈花微笑,便是大功德一件,便也允了。好在听松禪室在冬山上頭,冬山最深最廣,四周都是松樹林和竹林繞著,太妃和母妃又特特下了命令,斷不會有人去攪擾師傅清修的。」柳氏也點頭道,「定慧大師的高徒,品行上頭自然是信得過的,既然太妃盛情,你還要好生安排照應著,不要叫人家說我們慢待了去。」
青羅便道,「母妃心思周密,我自然是照做的。」柳氏笑道,「其實論起來這些事情都用不著我告訴你,你雖然年紀輕,處世為人卻是比我都強的。我本來心思就沒有在這些事情上頭,如今身子也不好,還是勞煩你多擔待些。其實你心里頭也明白,太妃說是把這一家子的事情交給了我,其實是看重你的緣故。輪不著咱們也就罷了,既然如今交給了你,就千萬不要辜負了太妃的托付,萬萬不能叫人說了什麼閑話才好。我這身子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顧是挨著日子挺著一口氣罷了,原也沒什麼指望。你和慕兒若是好了,我也就心安了,到了心願得償的那一日,就是即可蹬腿去了,也就沒有什麼可抱憾的了。」
青羅忙勸慰道,「母妃春秋正盛,瞧著面貌神色就和二十許人一樣呢,怎麼說起這樣喪氣話來。母妃你也不過是身子弱些,調養調養也就是了。若是說這樣傷心的話,我和二爺還有什麼盼頭呢。說句不知深淺的話,二爺的生身母親已經去了,我又是個沒有娘的,母妃若是不在,我和二爺可不就成了沒人疼惜的人了麼。在二爺的心里頭,一直視母妃和親娘一樣的,母妃豈能就跑了二爺不顧?母妃你必然見了先王妃去的時候是二爺何等樣的傷心,哪里忍心叫二爺再受一遭兒呢?總是說說,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也要傷心呢。」
柳氏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順,也是貼心你二爺的緣故,原是我的不是,再不說就是了。」青羅才笑道,「依我的意思,如今可不就有位岐黃術中的國手在家里麼,等二妹妹大安了,就請慧恆師傅給母妃也瞧一瞧,斷了病根兒才好,不然總這麼熬煎著,可要折磨人呢。」柳氏心中黯然,自己這病,哪里就能去了根兒呢,又不忍拂了青羅的好意,只含笑答應著就罷了。想起來又問道,「鄭姨娘這幾日怎麼樣了?」青羅答道,「那一日姨娘太過傷心,就有些不好。好在大夫及時醫治,也不礙的。二妹妹性命雖然無礙,可那形容還是瞧著驚心,為防著鄭姨娘一時見了傷心,這幾日就叫在自己房里吃藥調治,不叫她見。姨娘自然不肯,也只有多找幾個人看著不叫她出門,再時時叫緋玉瀾玉去告訴她二妹妹的境況。這幾日或者是見緋玉的神色松快了些,姨娘也安穩下來。再過幾日等妹妹真正清醒了,就能讓姨娘去瞧妹妹了。」
柳氏笑道,「這樣最好。做母親的失去孩兒是比什麼都要痛苦的事情,難保她一時之間想不開,還是這樣穩妥些。」說著眉宇間閃過一絲極為痛楚的神色,青羅沒有注意到,只瞧見柳氏身邊服侍的兩個丫頭,笑道,「母妃如今身邊的人都換了新的,一時之間可有什麼不慣?」柳氏緩了緩神色,笑著看了身邊的人一眼道,「我知道你是體貼我的心思,才把那兩個攆了出去,換了這兩個來。你放心,她們兩個很好,既然是你們挑上來的,身世人品也都信得過,服侍我也很盡心。雖然如今對我的起居還有些不熟悉的地方,多混些日子也就好了。只是偶然想起晴月繪月兩個,心里還是有些不快,雖然是那邊的人,總也服侍了我一場,如今忽然就去了,卻有些不忍得。」
青羅正色道,「母妃心慈自然是好的,只是這心慈也不能白叫人利用算計了去。母妃只細想這些年,說話兒也不曾暢快了,如何能和如今比呢。那兩個就算平時小事上頭盡了心,那也是做丫頭的本分,更甚至于就是迷惑母妃的手段。母妃若是慈悲起來留在身邊,以後怕是有更大的禍事,若是一時做了中山狼的餌食,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柳氏笑道,「你倒是個有主意的。」青羅又道,「母妃也不必良心不安,我也知道這兩個丫頭也算是被人利用的可憐人,何況這些年對母妃也還算恭敬,如今雖然攆了出去,我已經囑咐了找個好人家嫁了,以後安安分分度日,也不算薄待了她們。」柳氏點頭道,「這樣很妥帖。」
柳氏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對深月、淺月兩個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便轉身出去,並把門扇也掩上。原本屋里就只有青羅、柳氏和這兩個丫頭,如今見把這兩個也遣了出去,可知是有要緊話要說了。青羅見狀,便問道,「母妃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柳氏蹙眉道,「其實也說不上是什麼事,只是有些話,我總是擱在心里頭,沒有和你說了,總覺得不甚妥當。」說著就把那日封氏和自己所說的,關于知道懷慕和王爺的心結、由得他們各自去爭的話說了一遍。
青羅聞言,心里頭卻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封氏知道這件事情,自己和懷慕本來是意料之中的,所不知的,僅僅是太妃在這件事情里頭參與了多少罷了。如今沒料到太妃竟然自己和柳氏說了這些話,倒不像她素日事不關己、一無所知的樣子,又說了默許懷慕爭競王位的話,也不知是什麼意思。若說她昔日是全然的無可奈何,卻又有些不信,以自己素日對封氏的了解,這並不像是她的行事。青羅略一思索,便問柳氏道,「這都是舊年的事情,我也不甚了解,不知母妃對太妃的話怎麼想?」
柳氏道,「太妃這話里有幾分的真假,其實都不是最要緊的。不論她知道還是不知道,昔年的事情,總是無可挽回了。縱然她也是參與其中的凶手,以如今的局勢,我們也非得倚仗她不可。何況以現在態度看起來,倒像是真向著我們這一邊一般,對你算是疼愛,也沒見對安氏多加辭色。這一回雖然沒有嚴懲,卻也奪了她手里的實權,盡數交給你管著,應當是信賴的意思。若是只看這個,只怕當日的事情,並不是她的主意。如今最要緊的,一是太妃對你的信任究竟有多少,二是縱然她默許了你們對王位的爭競,又有沒有暗里埋著什麼陷阱,三來就是你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究竟能夠得到些什麼。」
青羅點頭,又問道,「听著母妃的意思,似乎對太妃也不很信任,是覺得太妃這一次對母妃說由得我們去這樣的話,是設了埋伏麼?」柳氏想到那一日封氏說起兒女命數的時候那種感慨無奈的樣子,便搖了搖頭道,「其實若說我的感覺,我倒覺得是真的,就連我的姐姐,我也不願相信是太妃一起害死的。只是這些年過去,我也知道,人的感覺,最是不可靠的東西,若是可靠,我一族也不會死的如此之慘烈。縱然太妃說的盡是真話,你也要多謹慎些,不要犯了什麼錯,縱然太妃不挑你,這府里又有誰是好相與的呢?總有人要挑你的錯的。若是到時候才知這里頭的陰謀陷阱,豈不是悔不及當初了。」青羅點點頭,柳氏卻又道,「只是這幾日我總有種感覺,覺得太妃對我姐姐,甚至是對王爺,似乎是有一種愧疚的意思在里頭的。」
青羅訝道,「母妃的意思是,太妃昔年和王爺一起,間接逼死了母親一事?只是母妃方才還說,相信太妃並沒有做這樣的事情。」柳氏搖頭道,「我說的並不是這個話,我只是覺得,昔日的事情,似乎有什麼事情,乃是我們、甚至于王爺都不知道的,只有太妃知道,卻瞞著我們許多年。」青羅一驚,「太妃會有什麼事情連王爺也瞞著?」柳氏沉吟半晌道,「這連我也不知了,只是我總覺得和昔年姐姐的事情有關。」青羅道,「說句不知輕重的話,母妃是不是心里頭惦記了太多年,有些多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