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6日白天有事,5日晚提前更新~)
前日自己突然收到上官啟的命令,跟自己說明了情勢,叫自己跟著青羅一起去松城。當時上官啟便也曾說不要叫京城知道,務必隱藏了身份前往,太妃第二日也叫人傳了話來再三叮囑其中利害。今早出行,自己在車中不出來,倒不是為了別的,便是在暗處瞧瞧打量四周有無人窺伺,卻也並沒有瞧見什麼異常。文崎自然知道封氏等人忌諱叫京城知道的緣故,然而此時既然已經知道了,似乎攔著這個人也已經無用。文崎又仔細瞧了澎淶一眼,瞧著這個人笑吟吟的樣子,似乎是胸有成竹,天下皆運于掌的樣子,或者也不是自己此時就能攔得住的。王爺和太妃所憂慮的,不過就是朝廷臨陣倒戈,此時留這個人在身邊,或者還能有一點籌碼。
文崎想到此處,便點了點頭,回過神便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先生體弱,不如乘車。」也不等澎淶回話,便牽過了他騎來的那一匹馬,飛身而上,雙腿一夾便自己往前去了。文崎本是武將,自然馬術比澎淶好了許多,身子骨也好些,澎淶為了追趕這一行人這才騎了馬來,身上的墨狐皮斗篷又給了侍書,一張臉已經凍得煞白,這樣安排倒也妥當。文崎乘車而來也只是為著掩蓋身份,青羅出行眾人不知,文崎隨行一事也並無人知曉。青羅乘著車自然旁人瞧不見,他若是騎著馬在蓉城周遭走動,叫人瞧見倒生了是非。此時已經到了蒼華山中,自然也無須忌諱這許多了。
青羅見文崎往前去,想了想又對澎淶道,「先生既然說是要保我周全,我還有些話要和先生商量商量,先生不如與我同車走一程。」又對又對侍書、倚檀二人道,「你們先去後天那一輛車上去。」青羅的身份,與年輕男子單獨同車,縱然是娘家人,也是極為不妥的,此時卻並沒有一人反駁,只默默依著話做了。侍書自然知道青羅與澎淶之間沒有私的,倚檀也知道青羅是有要緊的話要問,其余跟隨的眾人,也早就受了命令,此行一切事情以青羅的吩咐為主,一切規矩俗事都不必管,也就都眼觀鼻鼻觀心,全然沒有想著別的。
侍書和倚檀便往後頭去,青羅和澎淶就上了車,又把簾子放了下來。一時,馬車走了起來,青羅拔下頭上的一根金簪子,撥著手邊上一個琉璃碗里頭擱著的梅花,眼楮也不抬,只笑道,「此時沒了旁人,先生不必說那些虛言,只和我說實話就是了。」澎淶自然知道是瞞不過青羅的,此時也並不想著瞞她,只笑道,「公主自然是聰明的,也知道這邊的王爺太妃為何要瞞著京城。只是此時這也是多慮了,此時朝廷並沒有這樣的意思。」青羅也不瞧他,只笑道,「有著這樣現成的好事,怎麼先生倒肯放過了去?」澎淶笑道,「此事不瞞公主說,縱然是要漁翁得利,也要有些本事才是。永靖王和昌平王雖然有隙,到底都是藩王,此時朝廷若是插了進來,能橫掃南北,兩下里一起收拾了自然最好,若是一時被一個糾纏住了,就不怕另一個先做了漁翁去麼?此時天時地利雖好,人和卻還沒有到呢。」
青羅心里也明白,朝廷積弱也非一日,如今西疆雖然處境危急,卻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蓉城之中仍舊有上官啟坐鎮。朝廷此時若是蹚進這一趟渾水里頭,縱然能贏了上官氏,卻未必能贏得過正勢盛的昌平王。昌平王此時佔了上風,乃是籌謀良久里應外合的緣故,朝廷卻未必準備齊全。何況京城到此距離不是一朝一夕,調兵遣將需要時日,對地形局面也不熟悉,糧草補給也難以周全,若是倉促之間便孤軍深入,只怕便是自己送命。既然是如此,只好靜觀其變,等自己羽翼豐滿之後再做長久的打算,這也是先時懷慕求娶郡主,朝廷立時便應允了的緣故,不過是彼此喘息一陣。青羅想明白這一層,對澎淶的這話倒也信了幾分,防範之心便稍稍放下了,只是仍舊想不明白,澎淶為何要跟著自己。
澎淶見青羅臉上一瞬間神色便松泛了下來,自然知道這里頭的關竅她已經听得明白,暗贊了一聲兒,便又笑道,「公主此時自然是想,微臣何故要跟著公主吧?」青羅也不掩飾,只含笑道,「先生素來是以家國天下為要緊事情的,自然不會把我區區一個女子的性命放在心上。」澎淶笑道,「公主此話說得就不是了,一來公主的性命貴重,二來,我護著公主,自然就是護著家國社稷的。若是公主和駙馬有了什麼不好,昌平王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一朝做大,朝廷又該如何自處呢?」青羅先是一怔,半晌才想明白這駙馬說的乃是懷慕了,倒從沒有听過這稱呼,禁不住莞爾一笑,轉瞬間心思又沉寂了下來。
青羅驟然恍然大悟,朝廷所需要的局面,乃是多方牽制,斷不能使一方獨大。此時疆土四分五裂,西疆的永靖王上官氏,西北的昌平王高氏,北疆的綏靖王竇氏,還有南疆的許多寨子,互相牽制爭斗,彼此忌諱著,朝廷從中制衡,才能穩住局勢,等自己穩固了,再伺機挑起爭端,坐收漁利,最終一統山河,平靖藩王之亂。昌平王此時顯見是深思熟路布下的局,若是讓他統領了西疆西北,對朝廷就是極大的威脅,若是乘破竹之勢,江山易主也未可知。連懷慕也曾經說過,若想讓上官氏存活,只有先平定了其余藩王,才能有真正和朝廷對峙的資本。他也曾說,自己這樣是為了求和,而若是換了昌平王,只怕就是天下之爭。
青羅點了點頭,不論澎淶是如何知道自己此行的原因,他自然明白,此時自己和懷慕的平安,與西疆的太平息息相關。若是換了個時候,他們自然希望懷慕遭遇不測,上官啟獨木難支,然而此時卻不行。青羅心中微微一嘆,天下之事都是如此,合也好分也好,都是一時一事罷了,尤其是這些國事,從來沒有真正的盟友。昌平王唯恐朝廷和西疆真正結盟,這才想盡辦法壞自己和懷慕的婚事,卻又與懷思結盟。西疆雖然與朝廷結盟,在這樣關鍵時候卻非但不敢倚仗反而唯恐前後夾攻,也從沒有生過真正臣服的心,又想方設法與北疆也結下姻親。朝廷雖和西疆兩度結親,卻時時刻刻厲兵秣馬以求一逞,到了這樣的時候卻又不得不設法保全。所有的人和事,都結成了一張錯綜復雜的網,每個人都理不清自己的位置,其實都沒有自己真正的位置,和這世間連著千絲萬縷。
青羅想了想又問道,「既然是這樣,你自己來也就是了,何必帶上侍書?她不過是個丫頭,我只想叫她安穩活著,你又何必把她也帶進這一趟渾水里來?」澎淶微微一怔,半晌才道,「微臣只是瞧她神色驚慌,一時憐憫她護主之心,這才帶了她一起來。我本不想帶她來,只是她跪著哭求,抱著我的馬腿不放,我也沒有法子。何況何況她那樣激動,若是我不管她,只怕她也要央了董二爺,千方百計出來尋公主的。若是出不來,少不得鬧得王府里都走漏了風聲,若是出來了,這荒山野嶺的尋不見公主或者又要遭遇了不測,想來公主都不會安心的,一時之間也,沒有法子,想了想便依了她。」
青羅輕輕點了點頭,覺得有些倦了,也不去管澎淶,自顧閉起了眼楮靠在壁上。澎淶心里卻微微出了神。他猶自記得今早見到侍書的樣子,自己因為不想叫人瞧見,從董家丫鬟僕婦們進出的側門悄悄兒出來,卻見一個小丫頭瑟瑟縮縮地立在那石獅子後天的背風處伸頭望著門口。見自己出來,忽然就沖了過來,也不認一認自己是誰,便拉住了叫自己傳話進去給董二爺。澎淶本是私下行事,最不想叫人認了出來,一時也沒有看清這拉著自己的是誰,便立時要掙月兌了上馬,把那女子也摔得跌在地上。卻不料這女子跪在雪地里,卻趁勢一把抱住馬腿,馬屁驚著便是一踢,拖著她走了兩步,她卻死死不松手。
澎淶覺得奇怪,低頭一看,卻驚覺這抱著自己不放的女子卻是侍書。過了許久未見,只覺得她清瘦了許多,或者是在風口里凍著的緣故,一張臉幾乎都失了血色。澎淶低頭一看,只見她釵環松懈,頭發都散落下半邊,身上也只是胡亂穿著件衣裳,十分單薄,全身都不自禁的瑟瑟發抖,眼前里頭卻是熱切地瞧著自己。侍書也在自己低頭的時候認出了自己,那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一瞬間便明白過來自己是要去哪里,便也不再求著自己傳話,只叫自己帶了她同去。澎淶看著她的眼楮,似乎有些害怕,卻又帶著堅定不移的倔強。澎淶在那一瞬間,忽然想起來很多事情,那些被自己模糊到幾乎消失的記憶忽然泛起來,似乎清香襲人,又似乎苦澀無比,是極濃的毛峰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