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八章(03)去年今日杏牆西

作者 ︰

從園中望去也如海市蜃樓一般,可以想見,大漠上真正看見隱園的海市蜃樓的那些人,遇見的是怎樣神秘莫測的情景了。而這一座世外桃源,百年之間,也就是這樣展露于人前,卻又超然于世外,眾口相傳,卻永遠遮掩住輕紗一面。

從敦煌王室到高氏家族,隱園的歷代之主,都延續著這一處傳奇之地的神秘,並刻意營造出如此幽雅神秘的氛圍。其實所有來過此間的人,都不曾忘了,看上去世外孤絕與世無爭的隱園,其風雲涌動的激烈,不過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敦煌罷了。

懷慕瞧著青羅伸手去摘近處的一朵桐花,笑道,「去年你們住進園子,听聞你就分在了飛蒙館,本就是桐花最好的地方,倒沒有想見,家里的花沒有看見,如今倒在這里瞧見了。」

青羅點頭道,「也不知這里怎麼會開得出這樣好的桐花。其實說起來,這花我這些年也未曾怎樣見過,白桐乃是市井間最尋常的樹木,家里倒不曾有的。去年我從京城出來,沿著江水往下,倒看見兩岸村落里,多有種著這花的,遠看著只覺得那顏色沉靜素雅,幾乎不像是人間該有的東西,卻又與村落炊煙在一處,水邊井畔,橋頭渡旁都是常見的。與其他奼紫嫣紅卻需精心呵護的名花異卉的香花比起來,實在是美的月兌俗別致。去年在家里,往春山上去,就看見青桐白桐兩色樹木並植,還想著什麼時候能看見花開呢。」

懷慕也點頭笑道,「桐花本就是清明節侯之花,江南江北一般同,想來此時家中所植,也該是花開的時候了。你從京城往西而來,柳色媚別駕,桐花夾行舟,景致想必是極好的。」

青羅微笑道,「那時節哪里想到這樣的句子,于我而言,倒是那一句客里不知春去盡,滿山風雨落桐花,更是合情合景。」

懷慕聞言靜了一靜,便知道自己無意說錯了話。去年今日,清明時節,本就是春寒料峭冷雨浸窗的情景。更何況從京城離別親人,遠嫁千里西行的青羅,哪里會有欣賞如煙柳色,如霧桐花的心境呢,那些淺碧輕紫在她的眼中,想必俱是傷心顏色。

懷慕還未說話,青羅便又幽幽一句,「等閑春過三分二,憑仗桐花報與知。到了清明,三春氣數已近,往日花紅百媚,也不過逐水而流罷了,這桐花雖好,又能駐留幾日?古人就常有桐花落盡子規啼的意思,真正到了那時節,又不知是如何傷春情境了。」

懷慕輕輕握住青羅的手,半晌才道,「清明時節本就容易傷懷,何況去年此時,你正是離別親人之時,原是我不好,不該惹你說這樣的傷心話。」

頓了頓又道,「桐花顏色清淡,傷心的句子也多,還是莫要多想的好。你只需記得這一句就好,月下何所有,一樹紫桐花。桐花半落時,復道正相思。」

青羅心里一震,昨夜雲四散,千里同月色,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這本是白樂天寄予元九的句子,然而第一次自己听人說起飛蒙館的桐花的時候,便想到了這幾句。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夢中握君手,問君意何如?

去年桐花半落時,她與懷慕,還是天各一方,互相揣測的陌生人,而如今的清明時節,才真正能夠說一句復道正相思。一章三遍讀,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為金。自己獨居飛蒙館的時候,桐花未開,那粘著梅花香氣的信箋,不過寥寥幾句,自己何嘗不是一章三遍,一句十回,字字千金?原來世人吟詠桐花,除了傷春字句,嬌艷風景,還有這樣深入人心的句子。

青羅瞧著自己手中折下的一朵桐花,掰開了懷慕握著自己的那一只手,仔細放入掌心,靜靜只說了一句,「桐花詩八韻,思緒一何深。以我今朝意,憶君此夜心。」

懷慕自然明白青羅的意思,也不說話,只握著手中的一朵桐花出神,半晌忽然笑道,「去年中秋,你就曾贈我一朵芙蓉,如今又贈我桐花,往後還有許多年,不知道你還有多少花兒朵兒地要給我,古人常拿女子與花互相譬喻,可見此言不假。」

青羅見他取笑自己,面上一紅,伸手撫了撫身上掛著的那一枚桃花佩,轉而笑道,「你卻也不要抵賴,也不知是誰送了我這一枚桃花?」懷慕笑道,「那是老先生給你做的,可不是我的意思。」

青羅嗔道,「你若是這樣說,我就把這一朵扔了便是。」懷慕忙著又拉過青羅的手笑道,「娘子可不要生氣,以後有什麼花兒草兒的,不論是大的小的紅的白的,盡管送與我,我都貼身收著就是。」

青羅面色更紅,掙月兌了懷慕,又佯怒道,「不論是什麼你都收著不成?還有不許在外人跟前做這樣的憊懶模樣兒,叫人瞧見像什麼話?還有這稱呼,也要改改。听著可不像是世子,倒像是鄉野無賴說的言語。」

懷慕卻不以為意,「世人都是這麼稱呼的,怎麼到了我這里就是無賴的話?你原本就是我的娘子,這滿世上的人,誰又不知道了?就算你此時不認,也是不成的了。難道非要守著那些規矩禮數,叫你世子妃不成?那樣反倒生疏,瞧不出我們夫妻情分了。」

青羅原本想說,不如就叫名字也好,話到嘴邊,忽然想起,青羅這名字于自己,到底是隔了一層去了,又想起那時候在松城,高逸川和自己所說的話,心里對這個名字就更多了幾分不豫,此時這話也就自然說不出口了。想了想便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兒。

懷慕見青羅不言,倒也不覺有異,忽然想起一事,對青羅促狹道,「今兒早上伯平傳來的信,家里前幾日給兩個孩子做滿月宴,說是太妃高興,操辦的好生熱鬧。眼見大哥有了孩子,兒女俱全,不知咱們什麼時候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青羅心里更是不好意思起來,轉身道,「如今你還有心思想這些呢,且不說敦煌此間的事情,還沒有全然了結,就是蓉城的事情,也正是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候,你不去憂心這些,還說這些有的沒的閑事來拿我取笑。」

懷慕卻不以為意輕輕一笑道,「這如何是閑事呢,夫妻兒女緣分本就是天經地義,最要緊不過的事情。」說著眼神一沉道,「蓉城之事,自然眼下是十分要緊的,否則我也不會叫伯平去看著了。他性子沉穩,就算是生出了什麼風波,想必也能妥善處置。至于此間的事情,更是沒有什麼好憂心的。咱們再留幾日,等這邊的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咱們就能回去了。」

眼神也放柔和了幾分,「說不定在桐花落盡之前,咱們就能回去飛蒙館賞花了。還有桃源川兩岸,自然也有桐花夾行舟的景致,那時候你再去瞧,自然和去年是不一樣的心境。」

青羅知道懷慕雖然有時與自己言語隨意,像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其實處事最是謹慎周密,也就不再多言,只笑道,「听說大哥哥的長女,太妃取了名字叫上官靜,母妃有取了個小名叫流螢,如今養在母妃那里,母妃疼寵得了不得呢。」

懷慕也道,「母妃這些年身邊沒有孩子,我和三妹妹雖然說是寄養于母妃膝下,實在相處的時間也少。如今太妃能讓母妃養著這孩子,乃是什麼東西也換不來的,太妃如此,也算是對母親十分有心了。倒是雋兒,本在染雲堂住著,前幾日卻忽然給大嫂子抱去了永思堂,太妃明知道大哥的事情,還叫大嫂子養著這孩子,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伯平更傳回話來,大哥原本被軟禁在重華寺里,前日孩兒滿月,卻被放了回來,在永思堂里悄悄住了一夜。雖說第二日凌晨便又回了寺中,到底叫我有些不安。若是雲姨他們又生出什麼事端來,倒是添了些麻煩。」

青羅想了想道,「這件事情我也知道些,你卻也不必太多心,雋兒本就是大哥的孩子,翎燕雖然病著,大嫂子卻是嫡母,養在永思堂也是理所應當。如今大哥的事情雖然人人心知肚明,卻究竟沒有過了明面。大哥既然回了蓉城,逢孩子滿月,想要去見見妻兒,王爺和太妃心軟,只怕也就許了。大哥雖然與你有仇怨,卻究竟是父王的兒子,是雋兒和靜兒的父親,是大嫂子的丈夫,父王也不會一絲情面也不給的。如今大哥和雲姨只怕都在太妃的監視之下,婉姨也替我們留著心,想必也不會鬧騰出什麼大陣仗來。大哥雖然有野心,現在局面也都定了,想來也該死了心了。你雖然恨他,也該體諒體諒這夫妻父子親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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