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九章(02)春風不解禁楊花

作者 ︰

緋玉頓住了不說,言語里所說的生死緣分的意思,說的卻並不單單是上官靜,這意思,想來懷蓉是明白的。一邊的瀾玉聞言卻笑道,「可不是就和緋玉姐姐說的一樣,慧恆師傅住在咱們這里,園子里更多了好大的規矩,總覺得不自在似的。慧恆師傅那個人雖然是有道高僧,我每回瞧著他,卻都不敢和他說話兒的,他那樣干干淨淨的人,原本就不該和咱們這些凡人在一起的,連瞧一眼都像是褻瀆似的。如今回去了,倒正是回了他該去的地方呢。」緋玉見瀾玉說這樣的話,忙忙地使眼色止住,瀾玉不明白其中的緣故,只是她素來服的除了姑娘就是緋玉,倒也安靜下來,閉口不言。

緋玉留神去瞧懷蓉,見她也沒有什麼不快的樣子,便略略安了心,瞧了一眼瀾玉又道,「我知道姑娘心里頭,對還沒有鄭重謝了慧恆師傅的救命之恩覺得心里不安,其實慧恆師傅是有道的.+du.高僧,哪里會在意這些?何況師傅雖然回去了,這重華山,總也是咱們家的香火。姑娘既然跟著太妃,日後總會有相見的時候呢。到時候姑娘再鄭重謝過了慧恆師傅,或是在寺里頭作件功德,豈不是更體面周到?」

懷蓉似乎才回過神來,仔細瞧著緋玉。這是自己身邊離得最近的侍女,自己對于慧恆的心意,她應該是知道的。自己雖然從未有對她說起過,然而此刻听她和自己說的這些話,就知道她是明白的。至于她什麼時候知道的,是怎麼知道的,懷蓉並不得知,也不願去想。或者緋玉知道的比自己更早也未可知,自己竭力回避的,旁人冷眼看著,只怕已經縴毫畢現。

其實懷蓉心里想的是瀾玉才剛說的那句,他太過干淨聖潔,落在這樣的紅塵里只覺得格格不入,這世界這樣骯髒,怎麼能沾染了他呢?他的歸處,本就在那些充溢著檀香和誦經聲的佛堂,而不是浮華綺艷的她的身邊。連瀾玉都知道,他回了萬丈紅塵之外的重華山,才算是到了歸處。連瀾玉都明白,可見是自己痴了。懷蓉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知道了,我這就去王妃那里吧。」說著便舉步走了,又回頭囑咐道,「你們不必跟著,和韻堂這會子想必一屋子都站滿了人,王妃心里頭傷心,未必願意看見這許多的人,你們去了也是添亂,不如就在這里看屋子罷。」

懷蓉出了宜園,一路就往和韻堂去。這一條路,她是十分陌生的。這麼些年,她也只踏足過和韻堂一次,還是听了母親鄭氏的話,去給柳氏送些母親親手做的吃食。記憶里的和韻堂,是清冷得如同墳墓一樣的。青碧的藤蘿垂墜下來,擋住了外頭的光。屋子的窗扇都用碧潮紗糊著,整個院子都籠著朦朧的綠意。屋子里頭沒有一絲兒的花樣裝飾,連一盆顏色花卉都無,只有寧心草的香氣幽微,叫人心里頭只覺得安靜,卻又帶著沉沉的暮氣。懷蓉自己的屋子原本也清素,卻不似這里一般,像是被外頭的人和事都盡數遺忘了。五年十年,都活在這一樣的青綠里頭。沒有生機,沒有歡笑,也沒有什麼指望和期盼,只是靜默如死的牢籠。

而此刻的和韻堂卻叫懷蓉覺得驚訝了,院子里仍舊是那樣青碧的顏色,卻又添了許多新鮮顏色,原本攀著寧心草的院落,此時綴著許多銀鈴,系著五色的絲線,結著精巧的纓絡。微風一動,那些銀鈴窸窸窣窣地響起來,牽動著五色絲線,流動著萬紫千紅的顏色。懷蓉驚奇地發現,寧心草的葉片下頭開出了一穗一穗的白色和紫色花朵,雖然花朵十分細小,卻密簇簇地十分熱鬧。這一所庭院,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熱鬧,懷蓉幾乎能夠看到這里曾經有的生機,柳氏抱著靜兒,微笑著立在這里,銀鈴響起來,孩子看著飄動的絲線瓔珞,吐出比銀鈴更為清亮的笑聲。

只是這一切,都已經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住了,懷蓉明白,若是靜兒死了,和韻堂也就真正地死去了。失去最為珍愛的,遠遠比從沒有得到過更為痛苦。院子里卻不像懷蓉所想的那樣滿滿是人,倒是十分安靜,許是眾人都能明白王妃此刻的心情,也就都只是一個人來了。懷蓉進了屋子,見封氏、長郡主與秦氏、安氏、葛氏、懷蕊和諸位姨娘主子也都在座,見她進來,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兒,只有母親鄭氏抬頭看了自己一眼,眼楮里是無奈的傷心。懷蓉心里一跳,走過前去,卻並沒有看見柳氏和靜兒,眾人都只是默默坐在那里,通往內室的簾子並沒有拉上,卻垂著密密的藤蘿,與外頭一樣結著五色絲線和銀鈴串串,開著雪白淺紫的芬芳的花朵。懷蓉隱約可見藤蘿後頭似乎坐著一個人,卻是一動不動的樣子。整個和韻堂里悄無聲息,一股子死氣彌漫著,叫每一個人身處其中的人都覺得遍體生寒。

懷蓉悄悄走到母親身邊,也不說話,只是詢問地望了一眼。鄭氏搖搖頭,懷蓉心里一沉,瞧著這情形,只怕靜兒已經去了。此時藤蘿後天那個垂首坐著的人影,自然是柳氏了,看這模樣,只怕是受了極重的打擊,連眼前這些人,也都再也不想見了。所有人都被攔在這藤蘿做成的青翠簾幕之外,再也觸不到柳氏和那個死去的孩子。封氏也瞧了瞧藤蔓後頭的人影,心里也是覺得難過,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緩緩起身給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便都悄悄起身從和韻堂的屋子里走了出去,到了外頭的院子里,圍著青翠深處的石桌子坐下。

封氏又想了想,抬眼瞧了瞧芸月,芸月會意,便把和韻堂的門關上了,此時外頭說的話,里頭的柳氏自然听不見了。屋子里頭的那股子死氣似乎也被鎖在了這里頭,外頭的院落被夾帶著柳絮的風吹過,那些青翠欲滴的藤蘿也飛揚起來,帶著銀鈴聲,夾著絲絲縷縷的顏色,似乎也多了幾分生氣。懷蓉舒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一般。此時的和韻堂,就像是處在漫無邊際的死亡里頭一樣,活著的人沉了下去,就再也找不到可以抓住的生機。而如今,自己這些人都從這死亡里頭逃離了出來,只留下了柳氏一個人,和一個一個死去的孩子,留在那個沒有一絲一毫活氣的屋子里頭。三月里的風是暖的,好容易吹進了這個靜默的院落,帶來了些熱鬧和溫馨,卻再也吹不進那緊鎖著的屋子里頭去了。

封氏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心里只覺得悲涼。上官家族究竟是受了怎麼樣的詛咒,除了背叛和仇恨,如今連一個新生的孩子,她竟然也留不住。她本以為靜兒是個有福氣的,卻沒有想到仍舊成了這樣。本想著用這個孩子的福氣和笑容,來讓自己這個其實早已經死去的兒媳能夠活過來,卻沒有想到一切變得這麼快,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柳芳和臉上漸漸舒展開的笑意,靜兒竟然就死了。封氏嘆了口氣,與其讓柳芳和承受這樣的打擊,還不如就叫她一直那樣活著也就罷了。以前的柳氏,雖不見說笑,卻終究還是會呼吸會走動的人,而如今連這最後剩下的三分活氣也沒了。給了她希望,卻又留不住這希望,只怕更是叫她接受不了。

秦氏蹙了眉道,「這靜小姐不是一直說身子不錯,怎麼忽然就沒了。我才剛來的時候,柳姐姐就已經成了這樣,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鄭氏也嘆氣道,「任誰都知道,這靜小姐就是王妃的命,如今忽然去了,王妃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里頭,也都不讓咱們進去瞧一瞧,連勸慰都是不能,真是叫人心焦。」封氏嘆氣道,「別說是你們,我來的時候王妃就已經成了這樣,听她屋里的深月和淺月說,從一個時辰以前靜丫頭不好了,王妃就一直抱著孩子坐在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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