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訝道,「那如何就知道靜小姐還是不是活著?」
封氏不答話,芸月卻嘆了口氣道,「婉妃不知道,我听深月說,起先王妃把那些大夫都遣了出去,就只一個人抱著坐在里頭,默不作聲地出神兒。深月瞧著不對,忙忙趕進去瞧,卻只見靜小姐早已經斷了氣,一張小臉青白,早就沒了活氣。深月忙要從王妃手里抱過孩子,王妃卻只是抱著孩子低著頭一動不動,見深月要來抱孩子,才抬頭看了深月一眼,據深月說,那神色就像是要吃人一般,嚇得深月也不敢再動,忙忙地出來,等著太妃來做主。」
「太妃來得倒是最早,見王妃這個模樣兒,顯見是一時驚懼悲傷過度這才被魘住了,連太妃也不敢再進去擾她,只在外頭等著王妃自個兒清醒過來。卻沒有想到,王妃竟然傷心成了這樣,竟然就這麼一直坐著。」
安氏卻在一邊冷冷哼了一聲兒道,「原本這也不是柳姐姐的孩子,不過是個寄在名下的孫女兒,可見柳姐姐和這孩子緣分也淺,如今去了,也是這緣分盡了,柳姐姐也無需這樣傷心。」
封氏冷冷瞧了安氏一眼道,「說起來,這孩子也是你兒子的親骨肉,雖然出生就被我抱給了王妃養著,安側妃怎麼就沒有一點的傷心,倒在這檔口,說起這樣的風涼話來?安側妃的心里沒有嫡庶尊卑也就罷了,怎麼連著與生俱來的骨肉親情,也都忘了不成?」
封氏這話說得本來極重,以安氏素來的為人,自然是要做出恭順的樣子來應付封氏的。
卻沒有想到,安氏聞言反而抬起頭來,直視著封氏笑道,「太妃說的是,這骨肉親情本就是與生俱來的,太妃既然知道這孩子是和我骨血相連的,怎麼又要把這孩子送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太妃既然已經悖逆了天道,把這天生的骨血親情斬斷了,我自然就听太妃的話,也把這孩子于我的關聯全都忘了。既然太妃本沒有記得,我也忘了,如今太妃怎麼又要強求我去念著情分了?」
封氏驟然一驚,瞧著安氏看著自己的眼神,心中便是一涼。那冰冷里頭幾乎帶著有些瘋狂的恨意,毫不掩飾,就那麼瞧著自己。安氏心里狠毒,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這狠毒,這許多年來也都被老辣的事故,溫和的笑容和冠冕堂皇的笑語遮掩住了,就算瞧得出來,也是隱隱的暗刺。如今的安氏,卻把這一切的偽裝都盡數卸下,如同一柄鋒利的劍,直直地刺向這個平日里只敢仰望不敢違拗半分的太妃。
封氏一向都平穩無波的心志,忽然就被這冰冷而不加掩飾的恨意刺中了,眼楮微微眯了眯,像是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側妃,卻沒有說什麼話,反而又看了看和韻堂正堂緊索的門扉。起身扶著芸月,往庭院另一邊的一處石凳上坐下,瞧著眼前自己的兒孫,珠圍翠繞的濟濟一堂,心里只覺得悵然若失。
半晌,封氏才對芸月低聲附耳吩咐道,「快去把王爺請來。」想了想又道,「听說永思堂那里,燕姨娘也不好了。大公子還不便見人,此時靜兒也已經去了,王妃也不會叫旁的人踫一踫的,他也不必再來瞧。還是叫他守著兒子和燕姨娘罷,也算是送那孩子最後一程。靜兒這邊,有大女乃女乃瞧著,也算是盡了他的一份心意了。」
「你去啟懷堂請了王爺之後,再去永思堂瞧瞧大爺,把這話都和他說了,就說是我的意思。叫他節哀,以後不要再生什麼妄念,好生靜思修德。一來是給活著的雋兒和大女乃女乃,還有他母親積一點福氣,二來也算是給自己死了的孩子和姨娘,修一修陰德了。叫這孩子下一世,別再投生來咱們這樣的人家,平安長命就罷了。」
芸月點了點頭,卻疑惑道,「王妃和王爺這些年都沒什麼情分,此時王妃傷心成了這樣,誰也不讓進去,難道王爺去了就好了?若是鬧起來,豈不是更難以收拾。」封氏嘆氣道,「你怎麼練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你以為王妃為什麼這樣在意靜兒這孩子?若是她能和王爺有一個孩子,好端端在眼前,她又何必抱著別人的孫女兒,只當自己的孩子疼惜?她和王爺,也不至于就成今日這樣。」
封氏嘆了一口氣,昔年的事情,誰是誰非,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也無力去評判了。只是自己活了一世,所牽掛的也不過是這一堂的兒孫,眼睜睜地看著彼此都成了如今這模樣,她一個做母親的,縱然滿月復的智謀算計,成了一世的傳奇,卻始終也解不開這樣的心結。縱然有這地位尊榮明心亮眼,卻也只能眼睜睜瞧著罷了。
芸月對于封氏的意思明白了幾分,又不十分的明白,卻也只是點頭應了,並不再多話。正要往啟懷堂去,卻又想起一件事情道,「才剛深月和淺月慌了神,嚷得滿園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園子里還有方家和董家的幾位姑娘,想必是因為是咱們家的事情,既然沒有明說要她們過來,也就不方便過來問。如今靜小姐的事情也已經定了,要不要也遣了人去和幾位姑娘說?人家是客中,若是這樣大的事情也不知會一聲兒,只怕是有些失禮了。」
封氏蹙了蹙眉頭,瞧了里頭一眼,低聲道,「如今這情形,王妃傷心成這樣。等過一會子王爺來了,只怕還要有些事情呢。連這里的這些人,我也要帶了出來,何況是方家和董家的那幾個丫頭?這會子也說不上什麼失禮的,王妃是咱們上官家的顏面,若是在眾人面前失了分寸,倒是更加失禮了。如今她這樣難受,我也不能苛求她什麼,只有叫她不要見人,對她對旁人,都更好些。」芸月點了點頭,又道,「若是王爺不來可怎麼好?」
封氏一怔,微微一笑道,「我原來以為你是個伶俐的,卻原來還是個傻丫頭。你以為王爺和王妃情分淡薄,只怕是不會擱下手里的大事來瞧她?你放心,王爺自然會來的,你只管去傳話就是了。」
芸月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往和韻堂外頭去了。一邊秦氏見封氏獨坐在這里,便走過來道,「太妃,靜小姐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也只有節哀。靜小姐的後事,也要趕緊著操辦起來,叫她早些入土為安。如今王妃為了靜小姐傷心難過,想來也沒有心思來料理這些俗事。我年輕沒有經過這些事情,自然也不敢胡亂做主的,所以還要請太妃拿個主意。」
封氏眉宇間卻是十分灰敗疲倦的模樣,似乎是全然不想理會這些,淡淡道,「這些事情你們自己去料理就是,我累了,也不想理會這些。若是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去問問你安姐姐。靜兒也算是你安姐姐的孫女兒,這件事情若叫她來操辦,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封氏說著,若有所思地瞧了安氏一眼。
秦氏一怔,她原本只是這麼一說,卻沒想到封氏竟然把被軟禁了許久的安氏給抬了出來料理此時,心中恨恨,正要說話,卻見安氏走過來沉聲道,「既然太妃放心托付于我,我自然會好生料理此事。」
說著便睨了秦氏一眼道,「婉妹妹雖然理了這些日子的家事,卻沒有經過這些事情,還是听姐姐的話罷。」秦氏心中惱恨,正欲說話,卻見封氏揮了揮手道,「如今王妃這里,有我照應著就是了。你們且都下去。」頓了頓道,「除了靜兒的後事,連翎燕那孩子的後事,也都一起預備著罷,就算是沖沖喜罷。」秦氏看了安氏一眼,也就雙雙退出了和韻堂去。
封氏想了想,又對上官亭道,「如今這王府里出了這樣大事,只怕是要人心浮動,小孩子們沒有經過事,一時間被嚇著了,說不得也要出些亂子。王妃傷心成這樣,我不得不在王府咯守著她。王爺還有外套的事情要辦,靜兒的後事也要安氏和秦氏去料理,也是有的要忙了。你這幾日就多在各屋里費費心,替我照看著些。」
上官亭點頭道,「母妃放心就是,好在姑娘們也都和我一樣住在園子里頭,我照料起來,也十分得便。靜丫頭的後事,姑娘們原本也幫不上什麼,我只叫她們都在自己院子里安心歇著就是了。等到送靈上山的時候,我再帶著她們一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