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九章(04)春風不解禁楊花

作者 ︰

封氏點點頭,「有你照應著,我自然放心許多。王妃這里無需這許多人,一會子王爺來了,我和他守著也就是了,你這就帶著姑娘們回園子里去罷。」

嘆了一口氣,瞧了瞧鄭氏和董氏幾個一眼,又對上官亭道,「你王兄身邊這幾個姨娘,說起來也都是可憐人。這幾日王府里有的忙亂,安氏和秦氏兩個只怕也沒有心思去管她們,留在王府里頭也只是添亂罷了。你就把她們幾個也都帶到園子里去住著,兩個小姨娘心思浮躁些,單獨住了一處反而不好,就跟著你住在繁陰堂罷。鄭氏不必說,叫她和蓉丫頭一起往洗硯齋住幾日,也算全了她的心思。至于董氏,」封氏頓了頓道,「就叫她住到染雲堂的廂房里頭去就是了。」

上官亭訝道,「染雲堂是母妃的清修之所,母妃可是從不留人在染雲堂住的,在呢麼如今倒給她這樣大的顏面,叫她和母妃同住。+.++」

封氏嘆道,「這原本也說不上什麼顏面不顏面的話,不過是住幾日罷了。靜兒沒了,我這心里頭有些不好受。至于這董氏,我瞧她這些年無依無靠,也是十分可憐。就留她在我那里住幾日,有神佛護著,也能靜靜心。她如今也算是個安靜的了,也不至于擾我什麼。」封氏嘆了一口氣,「想來是年歲大了,我這心也是愈發得軟了。」

上官亭卻不說話兒,轉身帶著幾個姑娘姨娘們走了。封氏見葛氏還站在那里,淡淡問道,「大女乃女乃怎麼不跟著一起去?」

葛氏遲疑道,「我才剛來的時候,見燕妹妹有些不好的樣子,她既然叫我一聲兒姐姐,我自然該要回去照看著她。只是靜兒這里又成了這樣,我是靜兒的嫡母,大爺不能來送一送靜兒,我又豈能不替他盡這一份心呢?孫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留在哪一邊了。」

封氏點頭道,「是了,我原本也是這個意思,雖然你母親留在這里和你婉姨料理靜兒的後事,到底沒有父母在身邊。她母親也是個命苦的自然來不得,大爺卻也來不得,你就留在這里陪一陪靜兒吧,也算是盡一盡為人父母的心意,也和我說一說話。」

葛氏前頭听了還默不作聲,听了封氏最後一句,卻是周身一震,半晌才低頭應了一聲是。

封氏看了葛氏一眼,轉而移開眼楮去,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瞧你這神情,是不願和我說話?」頓了頓又道,「我想著王府里,並沒有什麼人願意和我說話。就連我的兒子兒媳,孫兒孫女,又何嘗願意和我說一句真心話呢?」

葛氏見封氏如此,不知如何回答,不說話卻又太過無禮,只好道,「太妃在王府眾人心里,是菩薩一樣的人,王府眾人自然都十分敬畏太妃的。」

封氏聞言一笑,像是听見了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敬畏?我卻要這敬畏來有什麼用呢?」封氏眯起了眼楮,似乎像是睡著了。幾十年的光陰從眼前掠過,她已經活了這樣久,最後就只剩下了敬畏這兩個字。是了,這世上的人,再也沒有人願意和自己貼心貼肺的了,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對自己也只有敬畏罷了。或者是自己活的太久了,看過的事情太多,經過的事情太多,心思太過通透,最後卻只留下了這麼兩個字而已。叫人心里只覺得空虛孤寂,卻只是微笑著安處這樣的位置。

封氏睜開眼楮又看了看仍然立在自己身邊的孫媳,低聲嘆息,嘆息里似乎又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葛丫頭,你如今年紀還小,還不知道什麼是敬畏,或者等你也到了我這樣的歲數,你就知道,所謂敬畏,不過就是高處不勝寒而已。或者你能活到我這樣的歲數,明白我今日意思,又或者,你根本活不到這樣的時候。只是你若是活不到這樣的年歲,不明白這樣的意思,對你才是一種幸運。一個人活的太久,知道的事情太多,對自己也好,對別人也罷,都只是一種負擔。」

封氏語畢便閉上了眼楮,再也不理會身前立著的葛氏,就像是長久地睡去了。

永思堂的清曉閣里頭,此時除了翎燕,就只有懷思一個人,靜靜地瞧著眼前這個躺在錦繡里,將要永遠睡去的女子。與和韻堂的死氣不同,這里卻是安靜如同往日,幾乎安靜得祥和,連榻上的女人,也像是只是午睡未醒一般。

頭發梳得齊整,垂在耳邊,耳上還掛著一朵珍珠攢成的花朵,像是半開的小小茉莉。有些蒼白的臉上抹著淡淡一層胭脂,散發著茉莉花的清香,連那消瘦的面頰,也像是豐潤起來了。眼楮緊緊閉著,倒顯得一雙眉毛愈發的挺秀,卻又似有若無地蹙著,像是籠著什麼哀愁。胭脂勾勒出的嘴角卻微微向上揚著,像是笑,只是那笑在睡顏上頭,倒顯得有些迷惘了。

懷思長久地凝望著眼前沉睡的女人,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睜開眼楮瞧一瞧她。這幾日他被禁在永思堂里,卻不敢踏足這只和毓歆齋一牆之隔的清曉閣,不敢去見這個曾經自己恨不得日日都見的女子。

方才靜兒出事的消息傳了來,葛氏匆匆出去,懷思心里頭百感交集,望著窗前的一盆芍藥花出神,卻忽然看見那花朵背後,浮現出一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來。在花朵之後的那一張面孔,似乎是在對自己微笑,眼眸盈盈里,卻又帶著幾分哀愁,不過出現了一剎,轉而就不見了。

等懷思回過神來,疾步走到清曉閣去看她,卻只見這個女子靜靜躺在這里,就像是睡著了。耳邊只听見翎燕身邊的香槐哭著跑出去,似乎是在說她快要死了。懷思的心里更是恍惚起來,方才所見的芍藥花背後的女人,難道只是自己的幻覺?而眼前女子妝容整齊,似乎又不是快要死去的樣子。

懷思伸出手去,想要觸踫這一張熟悉的臉,卻又始終不敢落下手去。他害怕等自己踫到了這一張臉,就會發現那原本柔軟豐澤的面頰已經僵冷了,他心上的女人已經死了,還是被自己親手害死的。他不敢去踫觸她,害怕面對她很快就會死去的事實,他寧願相信眼前的女人只是睡著了,就像是自己離去之前曾經無數次看見過的那樣,很快就會慢慢睜開眼楮來,用嬌俏又帶著溫柔的聲音喚自己一聲公子。

懷思從來都是個弱者,在父親面前,母親面前,兄弟面前,妻子面前都是如此,一生由著這些人擺布。而只有在這個女人面前,他是強者,是她的一切。眼前的這個女人信他,愛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她把自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盡數交托在他的手上,全心全意。他是她的一切,卻被他舍去了。他愧對這個女人,然而卻又忍不住不來再看她一眼。

他是愛她的,即使這愛,還抵不過自己的自私和不甘心,卻也仍然不能不說是愛。在這世上,這麼多的女人,他曾經真正牽掛的,也只有這麼一個罷了。他是真心想要給她全部,以為這二者是並存的,然而沒有想到,到了今日,自己若是要留住她,他就會失去自己的全部。

他在這二者之間選擇割舍了她,連同他們的女兒。懷思忽然覺得,她就這樣睡著也好,若是這樣睡著了再也不醒來,于自己,于她,只怕都要好過許多。

懷思正出著神,卻忽然看見榻上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楮。和方才自己在芍藥花背後看見的一樣,似乎是在笑,卻又帶著幾分哀愁。

懷思怔住,一只手還懸在上方,半晌才輕輕落下,觸上那仍然溫軟的面頰,「燕兒?」

榻上的女人聞言笑了笑,掙扎著便要起來,懷思忙忙扶住她,將她半抱在自己懷中,懷思只覺得懷中之人極輕,原本略有豐腴的身子,此時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心里便是一酸。輕聲道,「燕兒,你覺得還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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