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九章(08)春風不解禁楊花

作者 ︰

三月十五的敦煌,依舊和往日里一樣晴朗。天空高爽,湛藍的天宇上浮著幾朵潔白雲彩,飄逸閑適。整個敦煌城,都張燈結彩,像是最為隆重的節日。敦煌四時,逢春夏秋冬的三月、六月、九月和十二月的望日,稱之為四時花節。

倒並非是滿城繁花似錦的意思,而是每逢這四個望日,敦煌城中便匯聚了幾乎整個西北的所有財富和奇人,所有的商貿都匯聚于此,兼有歌舞幻術的表演,敦煌城中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可謂是整個西北最為盛大的集會。三月十五,便是每年第一個四時花節的春花節,年年月月到了今日,整個敦煌都會被節慶的歡樂點燃。只是今年的三月花節,敦煌城里的熱鬧,卻帶著與往日幾分不同的莊嚴。

三月十五日的夜,敦煌城中即將舉辦比前月昌平王高羽和玲瓏公主大婚更為盛大的婚禮,長郡主高縴雨出降,嫁的是先王帳下最為器重的將軍任連雲。半月前,長郡主大婚的消息就傳了出來,說是王爺有命令,只有這一個妹妹,務必要辦的體面風光。故而這半個月內,都見昌平王府的人進進出出,西北人素來唉熱鬧,這昌平王府易主沒有幾日,便接連有了這樣的喜事,自然都是願意瞧的。

何況這縴雨郡主,素來都听聞體弱多病,這些年都沒有露面的,連高羽大婚,她也沒有和兄嫂一起出現在敦煌城頭。高縴雨和新的昌平王一樣,在眾人眼里都是有些神秘的,眾人對這位年紀還小,卻忽然要大婚的長郡主,也就更多了三分好奇。縴雨郡主雖然不為人知,她要嫁的這一位任將軍,在西北卻頗為有名,任連雲在西北,也算是眾口相傳的英雄人物,昌平王的心月復知交,肱骨之臣。只是這些年孑然一身,從來不曾論起婚事。

如今忽然說要娶親,取得是先王之女,門戶上自然算得相當,只是論起這兩人年歲來,任連雲幾乎可以做得高縴雨的父親了。西北諸人也就都私底下猜測,想必是新王年輕,朝政還要多靠著這位任將軍,這才把自己的同胞妹妹倉促嫁給任連雲,以求留住這一大臂助。王族里頭,這樣的聯姻原本也多。有了這樣的猜測,眾人也就對這一場烈烈轟轟的婚事,更加好奇了。

敦煌的婚禮,與中原的大大不同。在日落月升的時候,婚禮就已經開始,新婚的夫妻與往來賓客,在敦煌城外的沙河之濱,點燃篝火,宴飲歌舞歡慶連宵,直至第二日清晨。大漠上的第一縷陽光照到沙河水上的時候,新婚的夫婦牽著手,赤足踏入水中,用象征百年好合的鴛鴦杯,給彼此舀起一杯沙河的水,代替洞房合巹的美酒,沐浴著朝陽之輝,踏著金沙銀水,在賓客的祝福中,新郎將新娘抱起,對著大漠長河,朝陽霞彩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這是敦煌城中自古以來的婚俗,不論胡漢,在此處結百年之約的,莫不是如此。連昔日的敦煌王族,也是依循這這樣的規矩。只有昌平王高氏家族,或者是為了彰顯征服者的尊榮地位,百年來一直承繼著中原漢人的婚俗,只在敦煌城頭讓百姓搖搖叩拜,並不按著這古老相傳的獨特婚禮。

前些日子昌平王和玲瓏公主大婚,玲瓏公主是敦煌王族之人,按理原本應該按著古禮辦的。只是那時節敦煌城中初定,多方勢力交錯,為避免出什麼意外,這才和以往高氏王族的婚禮一樣,在敦煌城頭進行。

而這一回長郡主出降,敦煌城中局面也已經穩了,昌平王便下令,這一次的婚典需與民同樂。除了在敦煌城頭完成高氏家族傳統婚典的部分之外,還要在沙河水中,按著敦煌城百姓的規矩,在第二日的朝陽中踏沙浴火,才算是完成婚典。高氏家族取代敦煌王室已有百年,這樣沙與水中的王室大婚,也已經有百年沒有出現。

城中故老相傳,沙河中曾經有敦煌王族婚典留下的玉座,在新婚夫婦許下百年之諾的時候,會從足底將二人緩緩托起,成為這大漠長河之上,至高無上的王者。而敦煌王室消失百年,這玉座金輝的勝景,也再也沒有人見過了。敦煌城中人私底下也有猜測,身為高氏之女的縴雨長郡主,竟然要背棄高氏家族的婚典而轉用敦煌王族的婚儀,可見這新任的昌平王和身為敦煌公主的王妃之間情誼甚篤,公主自己大婚沒能用這古禮,便要在這小姑子身上全了這個願望。

此刻正是卯時,外頭已經黑的透了,昌平王府的靈雨閣里,卻滿眼俱是燈火沙羅的熱鬧紅色。一個女子端然立在一人多高的銅鏡前,微笑著看著鏡中的自己。女子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禮服,底下一層穿著是金色,用銀線繡著寶相花,從衣裳下頭露出來長長一帶,逶迤在青磚地上,金燦燦的十分華貴。

女子照著鏡子里的容顏,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期盼雀躍的笑容。鏡中的女子,用一大朵正紅的牡丹花壓著頭發,襯著六樹吉祥如意金簪,額上綴著一朵寶藍色的花,藍寶石做的花瓣,中心攢著的,是一枚拇指大金蜜色的貓兒眼,猶如額上開了第三只眼楮,風情萬種地睨著世間。貓兒眼下頭的兩只眼楮,卻是帶著些羞怯的溫柔,有著期盼的光亮,卻又用那幾分羞意勉強遮掩住。

少女的容顏清秀,卻說不上十分美艷,還帶著些蒼白,雖然被嬌艷的胭脂掩飾著,卻仍看得見幾分病容。然而那一雙眼楮里的光亮卻十分清亮,幾乎是生機勃勃的了。

紅衣的女子,自然是即將大婚的長郡主高縴雨了。此時鏡中卻還映著另一個人的身影,也穿著一身的紅,卻是深沉大度的暗紅色,只用金線繡了一只鳳凰,以彰顯主人身份。

高縴雨身邊的這第二個女子,雖然年紀已經不輕,比之縴雨郡主容顏倒是明艷了許多。只是與縴雨眉眼間的歡喜嬌羞不同,這女子神色頗有幾分嚴肅,卻又有著一絲說不明白的感慨來。

走到縴雨跟前,替她整了整發上的牡丹花,展顏微笑道,「縴雨,從今日起,你就是個大人了,以後母親也不能日日陪在你身邊,你要自己珍重。往後為人妻子,為人母親,也別再鬧小孩子的脾氣了。你性子是極好的,卻也要強,往後嫁了人終究和做姑娘時候不一樣,諸多事情,你也只有自己慢慢領悟了。」

縴雨回身一笑,「母妃放心,我自然明白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如何照顧自己。我如今身子也好了許多,母妃不必替我憂心。」

縴雨身後之人,自然是生母瀾太妃了,听了女兒的話,瀾太妃只是默默點頭。縴雨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我倒是放心不下母妃呢。我如今嫁了出去,只有哥哥和玲瓏留在王府陪伴母妃。哥哥也就不必說了,自然好生孝順母妃的,只是玲瓏卻——」

高縴雨頓了頓,蹙眉道,「我看著哥哥,這一回對玲瓏像是真寒了心的樣子。打小兒我只覺得他們兩個十分合契,心里也就把玲瓏當姐妹的。只是可惜玲瓏是個丫頭,不能嫁給哥哥。如今她忽然成了公主,和哥哥真成了夫妻,他們二人卻未必能有那樣的情分了。母妃,真要說起來,往日玲瓏對哥哥和母妃也算是盡心,就算是這一回,也沒有真正害了哥哥和母妃。自然誰也不曾想會有今日,只是事已至此,母妃也別太責怪了她去。若是她能和哥哥放下這些國仇家恨,好生過日子,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了,想必哥哥也是歡喜的。夫妻本就是一體,這河山既是她的,卻也是哥哥的,這王圖霸業,也都不要緊了。」

縴雨說著高羽和玲瓏的事情,卻見母親瀾姬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的樣子,只是看著自己出神,訝道,「母妃這是怎麼了?倒像是心不在焉的樣子。難道是因為我就要嫁人了,母親舍不得我?」

瀾姬這才回了神,若有所思地只管瞧著縴雨,忽然就拉過女兒的手道,「縴雨,這婚姻乃是女人一生中最要緊的事情,你可想好了?若是嫁了不該嫁的人,就會和母親一樣,痛苦一世。我只有你和你哥哥這麼兩個孩子,你哥哥和玲瓏的婚事,不消說,只能說是孽緣罷了,我也管不了了。至于你,我的女兒,你可想清楚要嫁給任將軍了?不說別的,他論起年紀,都能算作你的父親了,你嫁給他,只怕要受些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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