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燈火忽然多了一點,離得近了,可以瞧見一個人立在船頭,手里舉著一盞燈籠,身影卻有幾分的熟悉。青羅和懷慕還未說話,就听得後頭文訝道,「叔父?你怎麼來了?」此時懷慕也瞧得清楚,來人正是上官亭的夫君,方家的二老爺方正同。此時在這暗夜的溪流上,他一個人立在船上,除此之外,只有一個艄公劃著船,他舉著一盞明瓦燈,神態閑閑,如凌波信步一般。听見文的呼喚,方正同也只是點了點頭,抬手對懷慕和青羅一禮,便一躍到懷慕等人所在的這一艘船上來。
懷慕看見是方正同,也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松開青羅的手,彈了彈衣襟,也對方正同回了一禮道,「許久未見姑父,倒是風姿更為出眾了。文崎很好,我還留他在敦煌照管,這一時半會地還不能回來。姑父不用擔心,再過一年半載,文崎就能回來,侍奉姑母姑父身側了。」方正同點了點頭道,「世子不必說這樣的話,文崎雖然是我和長郡主的兒子,更是西疆的將士,能為國家效命,是他的責任,能得世子的青目,更是文崎的福氣。就算是馬革裹尸,也是將士應有之命。」
懷慕點了點頭,又道,「姑父怎麼這會子會在這里?」方正同淡淡一笑道,「自然是長郡主的意思了。長郡主從重華寺里遞出訊息來,叫我方家一族,傾盡一切力量,扶持世子平靖內亂。」懷慕笑道,「姑母是我的嫡親之人,自然是偏疼佷兒的。姑父和姑母伉儷情深,自然也向著佷兒些。究竟我母妃和姑母之間的情分,遠遠不是那一位可以比擬的。姑母一來是向著我這個嫡親佷兒,二來姑母是父王的妹妹,太妃的女兒,又怎麼能容有人要謀害親人呢?只是懷慕還有一句話,非要問的明白了不可。姑父和姑母二位的意思,懷慕已經十分明白。卻不知長郡主和方家的眾位將軍,是個什麼意思?尤其是令尊方老將軍,這些年也不發一言呢。」
方正同聞言,身上一震,忽然單膝點地道,「方氏一族,自家父至家兄,乃至子佷輩與帳下所有將士,日後盡效忠于世子,听憑差遣。至于長郡主,也已經和微臣言明態度,日後唯視世子為西疆之主。」懷慕瞥見身後的文,也跟著叔父單膝跪地,不動聲色地慢慢道,「既然如此,懷慕自然與眾位將軍同舟共濟。」說著便換上一副笑顏,附身扶起方正同道,「姑父怎麼好在我面前行這樣的禮,若是被姑母瞧見了,可要說我這做佷兒的無禮了。」
方正同也只是笑笑,懷慕便又問道,「姑父來了此處接應于我,卻不知王府和重華寺兩處,情形如何了?」方正同聞言,便肅容道,「前幾日夜里,二郡主遣了一位信使到了王府,方家的人保護著他從錦繡湖上,由水路經宜園進了王府。此時王府中的亂黨黨羽已經被我們盡數剿滅,留在王府的三郡主、董家兄妹和我家的幾個姑娘,都已經月兌了險,世子不必擔心。」
懷慕點頭,轉而訝道,「竟有這樣容易?我原本以為,就算是錦繡湖水面廣闊,容易被人鑽了漏子,我們想得到,那一邊的人也會想得到。卻怎麼會這樣容易,就叫你們得了手?二妹妹派去的,到底是怎樣厲害,難道是太妃身邊之人?」方正同道,「世子猜的錯了,二郡主派出來的人,是重華寺里的慧恆師傅。我見他並沒有功夫在身上,二郡主又說得明白,不論如何,都要保護這位信使的安全。我原本的意思,是叫自家的人代替他進入重華寺。只是慧恆師傅堅持要自己前去,想必是有什麼極要緊的事情不能托付給別人。」
「我見不論是正門偏門還是錦繡湖周邊,也都守衛森嚴,想要孤軍深入只怕是沒有勝算的。又怕我們沒能及時攻入,拖得久了,連累了園子里被扣作人質的那些人。這才沒有法子,先派了一部分的人從正面突破,攪得里頭大亂,再叫精銳將士保護著慧恆師傅,從錦繡湖上進入宜園。錦繡湖上雖然也有重兵把守,卻因為前頭的紛亂都趕往前門守衛,也就被我們鑽了空子。自錦繡湖入宜園,比之自王府正門也要便捷許多,不出多久,也就把三郡主等人都救了下來。」
方正同嘆了一口氣,雖然說得是勝利,眼里的神色卻是暗沉沉的。懷慕心里十分明白,若是要做成這一出戲,前頭攻打正門的將士,必然也要拼了性命才行,不必說也是一場血戰。只怕等天明時分戰爭落幕,那些與敵人面對面拼殺的人,大多數都已經命歸黃泉了。那些風華正茂的人,不知道死的時候,知不知道自己拼盡全力的一戰,只是為了別的人作掩護?而自錦繡湖上潛入王府的人,為了隱蔽行蹤,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人前往,方正同說得輕巧,想來也是一場惡戰了。
懷慕也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樣的勝利代價,雖然是必然的,想起來,也終究叫人不忍。懷慕心知,此時不論自己說什麼也是無益,便只淡淡道,「我與二妹妹也說過,要是想要真正解決當前的困局,除了王府,更要緊的就是重華寺。既然懷蓉妹妹已經遣了人出來,不知道這寺里的事情,何時動手?」方正同卻道,「慧恆師傅說,寺里具體的安排,都是二郡主附耳所言,機密非常,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只能告訴董余大人。所以連我,也並不知道二郡主的計劃是如何。」
懷慕點頭道,「姑父不要多心,二妹妹並不是信不過姑父,只是如今局面混亂,方家下頭的人究竟不比伯平身邊的人,二妹妹不清楚的底細的也多,如此要緊關頭,她多留幾分心,也是理所當然的。」方正同笑道,「世子的意思我明白,若不是經了這一次的事情,我倒想不到二郡主能有這樣的能耐,處變不驚,臨危不亂,處事冷靜周全。如此年紀就能這樣,真不愧是王族之女。」懷慕也道,「我這個妹妹,往日看著只是安安靜靜的,到底是跟著太妃長大的,自然更不同些。」
方正同笑道,「將門虎子,就連年幼的三郡主懷蕊,我帶著一眾家臣進入宜園的時候,到了盈枝院,就見三郡主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繡著花,見一群人烏壓壓地拿著刀劍進來,眼楮也不抬一下,只說了一句,我這里無事,董大人在董徽姑娘的跡遠閣。」懷慕訝道,「往日總覺得蕊兒還是個孩子,卻不想有這樣的氣魄。」方正同想了想道,「還有一件事情,還是早些告訴世子為好。我們從錦繡湖往宜園中去的時候,看見一處島上有一點燈光,覺得有些古怪,以為是埋伏在湖上的敵人,便偷偷遣上岸去,卻見是一個女子靜靜坐在那里,撥著一面琵琶。我們見島上並沒有什麼異樣,也就沒有驚動她。只是那女子,我遠遠瞧著,面容倒是有幾分像先王妃的樣子。」
懷慕聞言一驚,「王府里竟然還有這樣一位女子?我倒是不知。」轉而問一邊的青羅道,「你在園子里比我日子久,又管過家,你可曾在哪里見過此人?」青羅蹙眉想了半晌,才道,「我也沒有見過。只是去年剛剛入王府的時候,記得有一日在園子里逛,隱約听兩個丫頭說起過,夜里撐著船在錦繡湖里采菱,瞧見遠處似乎有一處燈火,一閃一閃的。那兩個丫頭心里也覺得奇怪,想要去看的時候,那燈火卻忽然就熄了,見遠處湖面漆黑,也不敢去看。後來再想去看,卻又找不見了。那時候我只是一听,轉眼也就擱開了,以為這些話,只是丫頭們說著鬼故事,嚇唬別人玩鬧罷了。如今想起來,或者就是姑父所說的那個女人所在的地方了。」
懷慕蹙眉道,「這倒是古怪了。」想了想道,「她既然沒有什麼異動,你們就先看著她,不叫她離了那一處,若是有什麼人去找她,也扣下來。這會子咱們也沒有心思去顧這些,等外頭的事情完結了,再慢慢詢問就是了。」方正同應了,又道,「再一會子咱們就到明川了,世子是要回府里,還是一路往重華山上去?」懷慕想了想,先問道,「董余此時到了何處?蓉城里情形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