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二十章(10)水流不盡青山影

作者 ︰

安氏在柳氏平靜的眼神,似乎讀出了最為危險的意思來。那是舍棄了生死的最後一擊,毫不畏懼,也毫不退縮。她擁有的籌碼在一瞬間似乎就不存在了。就算所有人的人都不願意自己拉著的這個女人死,就算懷慕和上官啟,都會因為她的性命而再次匍匐在自己腳下委曲求全,而她柳芳和自己,卻已經不再眷戀這生命。安氏恍然大悟,自己已經失算了,就在自己決定殺了靜兒的那一刻開始,柳芳和就已經不再留戀她的生命。自己就算把握著她的生死,她自己卻並不在意,這籌碼不過是個虛空罷了。而沒有這個籌碼的自己,不過是個失敗者。

安氏驚怔的時候,柳氏卻忽然對她粲然一笑,驟然伸手帶過安氏手里的匕首,就往自己胸口迅速一刺。下手極重,胸口的血,迅速地和肩上滲出來的留在了一處,一身雪白的寢衣,登時就被染成了紅色。安氏的手還握在匕首的+.++柄上,柳芳和的手握在安氏的手上,冷的像冰一樣。安氏還沒有回過神來,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血泊里的柳芳和卻還微微笑著,用最後的一份氣力,直視著安氏笑道,「你輸了,你以前贏不了我姐姐,如今也贏不了我。柳家的人,永遠不會輸給你的。」柳氏一句話說完,就慢慢閉上了眼楮。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上官啟的心里卻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他想起了許多年前的某一個午後,他的妻子柳芳宜,就是帶著這樣的神情,走到自己的跟前來,質問自己的罪孽,然後與自己恩斷情絕,也不回頭地離開。這麼多年默然無聲地柳芳和,心里也有著和姐姐一樣的血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比起芳宜更加殘忍,昔日自己面對的不過是生離,今日卻可能是死別。他不知道柳芳和有沒有死在她自己的那一刀下,然而在她坦然赴死的那一刻,他分明在她身上,看見和活著的芳宜。只是不同的是,昔日芳宜選擇的,是舍棄王妃這個位置,而今日的芳和,卻是用自己的死,來捍衛這個她擁有著多年,其實卻從來也不曾真正擁有的位置。

上官啟的出神,被一聲淒厲的呼聲打斷,方才與安氏對峙的熱鬧,那個帶著面具帶來無數殺人如麻的死亡使者的黑衣人,厲聲慘呼就撲到了柳芳和的身前,比自己還要快些。他在前一刻,心心念念的還是要殺了劫持她的那個人,而在這一刻,他卻什麼都忘了,只是一揮手遠遠推開了安氏,將已經閉起了眼楮的柳氏抱在懷里,那一張帶著面具的臉,緊緊地貼著睡去的白發女子,似乎有眼淚,從那金鐵的屏障里滲出來。上官啟怔怔地瞧著這個人,似乎是陌生的,卻又分明有些熟悉。他或者知道他是誰,卻又無心去想。此刻,他也只是個失敗者,贏的人是芳和,自己卻輸了。

上官啟靜靜望著前方被黑衣人抱著的芳和,和怔怔站在一邊的安氏,轉過身對懷慕道,「後頭的事情,隨你的心意安排。安氏的生死,也由你去。等事情過了,我就把王位傳給你。至于你的母妃,」上官啟看著那個血泊里的女子,「你還是去瞧瞧,若是能救回來,你就告訴他,我無顏面再去見她,往後如何,听憑她自己的意思。就算她要替自家人殺了我報仇,我也等著她來。若是沒能救回來,」上官啟的眼楮里也閃過一次黯然來,「若是沒能救回來,就把她藏到柳家的祖墳里去,想必,她也是不願意和我葬在一處的。她這一輩子,最在意的,想來也就是這個了。」

上官啟說著,就轉身要走,懷慕忽然道,「父王要往哪里去?」上官啟並沒有回過身來,話語里卻帶著濃濃的倦意來,「我實在是累了,只想出去走走。你若是有什麼要找人相商的,可以去找太妃。」頓了頓又道,「你如今也大了,身邊更有賢妻與能臣。慕兒,你比父王強的多了。你已經擁有了我不曾擁有的,希望你不必到了我這個時候,才知道什麼才是最要緊的。」說著便拂袖離去,再不回顧。

懷慕若有所思地站在當地,片刻間回了神,囑咐人收拾殘局,看了安氏一眼,卻也沒有立刻做決定,叫了文和董余過來,「今日此處的事情,只有咱們這些人知道。為了上官家的名聲,還是不要張揚的好。我上官家為祭奠懷思公子早夭的女兒,全族在寺中做法事。而今日重華寺大火,雲側妃和懷思公子住著的院子正是火源所在,他們就不幸喪生了。你們只記得這句話就好,也要叫寺里的僧人把緊口風。至于雋兒,自今日起也就是我和世子妃的兒子。」董余二人便應了是。

說著又對董余道,「今日這里大亂,重華寺百年古剎毀于一旦,善後的事情還要交給你處置。」又對文道,「我也要歷練歷練你。安氏藏在暗處的勢力,此時精銳都在這重華山里頭。蓉城里的那些明面上的人,我已叫伯平領軍清掃,而山里的這些暗衛,就交給你去處置。」文點頭道,「請問世子,可要抓活的?」懷慕想了想,冷聲道,「這些人都是她的心月復,嘴緊得很。不必留活口了,殺了就是。」文一震,也只是短促應了是。懷慕瞧了安氏一眼,又道,「至于這幾個人,既然明日,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們已經死了,卻也不忙處置,就帶回王府,找個地方關起來就是。這件事情,也要你們兩個人去料理。」

文和董余應了,便轉身各自行事。懷慕正吐了口氣,卻見青羅疾步走上前來,「我和太妃才剛去瞧了母妃,太妃說是還有一口氣,又立刻從懷里拿了一顆丸藥出來喂了下去,說是能保片刻無虞。這會子,四舅父正抱著母妃,要往寺里去找慧恆師傅,既然太妃說有救,他自然能夠救了母妃的性命回來。」懷慕點頭,「那自然是好。」卻見青羅臉上並不見歡愉神色,訝道,「怎麼了?」青羅蹙眉道,「慧恆師傅,就是那個替二妹妹傳訊的人,只是他在接應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受了傷。這會子莫說是我們,連去尋他的二妹妹,也已經不見了蹤跡。」

懷慕一驚,「二妹妹孤身一身去尋他?」青羅低頭道,「我是見妹妹對慧恆師傅十分關切,這才告訴了她這個消息,原本是想要人帶著她去的。只是據軍士說,二妹妹沖出去的時候,一個人也不許跟著,就自己一個人去了。」懷慕蹙眉道,「到了眼下,居然又出了這樣的岔子。還是先去問一問太妃罷,這里除了懷蓉,也只有太妃熟悉些,或者還能知道往哪里去尋。」

懷慕和青羅二人走到封太妃跟前,封氏一個人拄著個龍頭拐站在那里,一邊站著芸月,另一邊秦氏虛扶著。青羅只說了眼前的境況,又道,「祖母受驚了。」封氏只是搖頭道,「老婆子活了這麼些年,也沒有什麼受驚的。只是你們母妃,倒是可憐。至于懷蓉丫頭,」封氏嘆道,「我見她可憐,也憐她伶俐,卻也不想,蓉丫頭竟然是這麼個有主意的,也不必我再去為她操心了。這麼些年,她的心思,我竟然也並不知道,只是可憐這孩子,終究是孽緣罷了。我原本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經過了這一回的事情,所有的人和事,我也看得清楚了。」

封氏嘆了一口氣,「若說這會子她在哪里,」封氏指了指前方的大雄寶殿,此時已經連飛檐翹角都不見,猶如天上降下的一團火。「以慧恆的性子,看見大殿起火,就算身上有傷,也是不會置之不理的。懷蓉那個傻丫頭,想必也就在那里了。二女乃女乃,你就和婉妃一起去瞧瞧,帶著王妃一起,務必救下她的性命。慕兒你還在這里站一站,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青羅見封氏支開自己和秦氏,心里也惦記著懷蓉的安全,瞧了懷慕一眼,也就帶著秦氏急匆匆走了。封氏又瞧了芸月一眼道,「你也跟著去,王妃身邊的丫頭年紀小,這會子亂著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你還略懂些醫術,或者幫得上些許忙。你不去跟著,我也放不下心。」芸月略微遲疑道,「四下里兵荒馬亂的,獨留太妃在這里,只怕——」封氏瞧了懷慕一眼,笑道,「傻孩子,世子在這里呢,誰還能把我怎麼樣不成?」頓了頓又道,「如今這西疆千里,只怕再沒有什麼所在,比世子的身邊更安全了。」芸月也就一路追著青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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