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大家,最近實在太忙亂了)懷慕撫了撫手上的戒指,正中一枚金蜜色的貓兒眼,出手溫潤。懷慕忽然抬頭對封太妃道,「既然這些人,都是世代守護上官家的人,何以這一回的變亂,太妃始終都不曾叫這些人出手?我和青羅也曾經議論過,我們都不相信,太妃會在重華寺里,被大哥和安氏困住,唯一的理由,就是太妃有什麼不能明言的因由。」懷慕頓了頓道,「就連父王這一次為什麼束手待斃,我也覺得十分古怪。」
封氏聞言笑了起來,「孩子,你到底還是年輕啊。」懷慕只覺得這句話,似乎听誰對自己也說起過一般。懷慕心里還未回過神來,就听封氏冷了口氣道,「一個王族百年間浮沉,期間的起起落落,是從來也不曾斷絕的。而這些人,既然是王族掌握的最為隱秘的力量,自然不會輕易顯露出來。只有在上官家最為危機的時候,他們才會遵從主人的召喚,成為最後關頭的驚鴻一劍。至于尋常時候的那些紛紛擾擾,又何必驚擾這些世外之人呢?」懷慕沉思了一時,才慢慢道,「太妃的意思,是今日之事,不過是紛紛擾擾中的微塵罷了。」
封氏笑道,「你以為呢?」懷慕看著封氏的眼楮,忽然心里就雪亮了起來。在封氏的眼中,這些日子的風起雲涌,在這位年長祖母的眼里,不過是她漫長一生當中,經歷的尋常一件事情罷了。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兒,即使每一個都已經卷入了這一場紛爭當中去,她也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封氏並不是無情的人,她的冷眼旁觀,是因為她所要守護的,從來都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家族的重量。而這個重量,從今日起就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懷慕忽然明白,這些日子的紛亂,甚至可能是封氏安排好的,對自己和懷思,青羅和葛氏的一場試煉。贏得了這場戰爭的自己,和青羅一起獲得的絕不僅僅是顯而易見榮耀和地位,還有沉重的責任和負擔。而輸了的人呢?懷慕心里並不知道,在封氏的眼里失敗者該是怎麼樣的結局。這些人,是她棋局里博弈的一方,然而這些人也同時是和她骨血相連的孩子。如今看起來,太妃對自己和青羅親切關懷不是假的,對懷思葛氏翎燕等人的漠視也不是假的。懷慕心想,或者封氏的兒孫之情,刻意地只傾注給勝利者,就是不想讓自己的親情和責任之間,存在著難以平衡的矛盾罷。
懷慕想了想,又道,「父王承襲了永靖王的王爵,也已經有許多年了。怎麼太妃手里的權杖,倒越過了父王直接傳給了我。」封氏神情一怔,半晌才道,「你這句話問的銳利,連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你了。」封氏嘆了一口氣,思索了一時,才慢慢道,「你父王論起才華,與你是不相上下的。然而從你母親的事情過去之後,你父王就像是一個從里頭朽爛了的果子,瞧著光鮮漂亮,然而卻是沒有心的。他被絕對的權力和絕對的掌控所迷惑了,卻丟失了他自己最為珍惜和要緊的東西。你父王這半輩子,或者是一個優秀的王者,卻並不是一個成功的人。」
封氏遠遠瞧了上官啟離去的方向,對懷慕道,「慕兒,你看看你父親如今,縱然他平日里馳騁疆場所向披靡,玩弄權術洞徹一切,然而他太容易被打倒,被擊敗了。他的生命里有過致命的錯誤,從那之後,他就是危險而不安的。有些地方,對他來說太過脆弱,看上去他心里並沒有情的位置,然而正因為曾經舍棄了,所以今日,他其實是真正在意這些的。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思兒,甚至是蓉兒蕊兒,都是這樣。他再也不敢輕易地舍棄自己身邊的親人,這原本沒有什麼不對,卻太容易叫他亂了心智,矯枉過正,他漸漸變得瞻前顧後,畏首畏尾起來。只是這一切,都被他藏在了偽裝了許多年的虛偽下頭,一般人都瞧不出來罷了。」
封氏的神情中帶著憐憫,又有著一絲的冷酷意味。你瞧,今日你母妃的病,靜丫頭的死,還有你大哥和你的陰謀背叛,每一個,都叫他束手無策,甚至于神智混亂,不能理智地去判斷。這樣的一個王,縱然才華橫溢,卻是一個連自己的本心,都始終堅守不住的人。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能擔負起守護的責任呢?」封氏又凝視著懷慕道,「所以這些年,我始終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交給他。我不得不成為他的眼楮,他的心,他的頭腦,這樣我才能守護住先王留給我的一切。我的兒子,你的父王所不能承擔起來的一切,我希望你能夠承擔起來。」
懷慕只覺得封氏的話語里帶來的壓力,如同千鈞巨石,緩緩地擱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上,卻無從躲避。懷慕忽然想起來什麼,直視著封氏道,「事到如今,太妃交付于我之事,于公于私我也不能推月兌。只是慕兒還有一句話要問祖母,若不明白得一個答案,怎麼也不能釋懷的。今日的事情,我心里明白,是祖母對我,也是對大哥的一場磨煉。然而昔年父王年輕的時候,祖母也一樣是家族最高的領袖,是西疆的守護之人。那個時候我母親家族的事情,是不是也是祖母,對父王的試煉呢?而我的母親,就成為祖母試煉當中的犧牲品,就像是今日的安氏一般。」
懷慕語氣中,有著一股子分明的銳意,封氏听的明白,幾乎有些退縮了,連臉色也略微白了一白。半晌,封氏才緩緩道,「我知道你問這話的意思,你母親的事情,對你也是難以磨滅的。當年的事情,我的確知曉得晚了一些。說起來,那時候我與今日的我也不相同,那時還是新寡之人,滿心里都是對先王的緬懷,哪里有心思去想著別的?看見你父王和你母親夫妻和睦恩愛,也沒有想到有其他,只覺得心里安慰,也不必再去給你父王操心了。然而變故陡生,等我知道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你也該知道,二十余歲正是有主意的時候,那時你父王和你今日一樣,所做的一切,也從來都不會告訴自己的母親的。那時候,你父王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的母親,也自有她以為的人間。其實我們都錯了,我們活著的,原本就是同一個人間,彼此的命運相連相引,誰又能掙月兌得開呢?」
懷慕聞言也沉默了半晌,俯身一禮道,「祖母的話,慕兒都記住了。」說著便要轉身離去,卻又被封氏叫住道,「孩子,從今日開始,對你的父親,也就寬恕了罷。我知道如你所說的,這原諒十分艱難,然而心里的結不解開,你或者也會和你父親一樣,終身都覺得不幸。」懷慕低頭不說話,又听封氏嘆了一口氣道,「你的父親,也終究是個可憐人罷了。他的身邊擁有的東西,也全都已經失去了。你是他的兒子,既然昔日的恩怨都了結了,就算不能原諒,從此以後也就放過他罷。」懷慕仍舊不說話兒,半晌又行了一禮,自己便離去了。
青羅尋到懷蓉的地方,是在正殿燒焦了的廢墟外頭。懷蓉一身煙燻火燎的氣息,頭發散亂,臉上也蒙著煙灰,只有一雙眼楮清亮如昔,帶著幾分冷漠清醒如冰雪一樣的神情。然而那熟悉的神情里頭,似乎又有著幾分不知所措的慌亂。懷蓉原本是半跪坐在地上的,看見青羅和芸月一行人尋到了這里,忙忙地起了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越過掉落下來的還帶著火星兒的木材磚瓦跑了過來。到了青羅跟前,拉住她的手,語氣里幾乎帶了哭音了,「二嫂嫂,你救救他罷。」
青羅一驚,只見懷蓉方才跪著的地方,還躺著一個人,穿著寺里僧人的衣服,多半已經破損,還帶著大片的血跡。青羅忙走過去,瞧了一眼便問懷蓉道,「慧恆師傅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被燒傷了不成?」又瞧著那被血濡濕的衣裳,不由得皺緊了眉,「瞧著這情形,很是不大好呢,臉也白的這樣。」懷蓉閉了閉眼楮,聲音里有些自責的意思,「這些日子,他也做了許多本不願做的事情,眼見這大雄寶殿燒了起來,怎麼會不趕著過來呢?只怕在他心里,總覺得這是他的錯,要用自己的死來贖罪也未可知。說到底,總是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