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慕也並沒有察覺青羅的心思,又問道,「大哥的事情,可都安排得妥當了?」青羅點頭道,「等七七一過,就叫他們一起往南邊去。南邊的事情,姑母熟悉的多,已經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叫他們以後住著,也好有人隨時看著動靜。」懷慕道,「大哥已經成了廢人,殘病之身,我也無意再窮追不舍,不如網開一面,只叫他在世人眼前消失也就罷了。以後的日子,只看他自己要如何過了。」懷慕嘆了一口氣道,「往事已矣,我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以前發生的事情,能放得下的,也就都莫太計較才好。這也是你曾經跟我說的,若是太過堅持,對自己對別人,也都沒有好處。如今我也已經想的明白了,終究是手足,若是我真狠了心,只怕日後和父王一樣,後悔煎熬的那個人只會是自己。」
青羅先是笑了一笑,卻又像是想著什麼心事一般,半晌忽道,「—無—錯—小說你真能做到,已經過去的事情,都不會太計較麼?」懷慕失笑道,「怎麼忽然問這樣的話,倒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害怕叫我知道一樣。」懷慕本是無心的話,青羅卻縮了一縮,勉強笑道,「哪里有什麼話瞞著你呢,我不過是見你言之鑿鑿,想問一問,你是不是真有這樣的決心罷了,你倒多心。」
懷慕卻笑道,「你放心,你和我是一條心的,我又有什麼要計較的?想來當日我總是放不下你的來歷,如今還不是和你做了至親夫妻。」說著就起身道,「在這里也坐了許久了,還有好些公務等著做呢。如今我也該著手去理一理外頭的事情了,頭一件最要緊的,就是柳家的事情,也該見一見光了。」又對青羅道,「我知道你這兩日手里也是千頭萬緒,還有好些事情急等著你去辦呢。這會子只好各自忙去,我也不擾你,晚間再來這里。」
青羅點了點頭,眼見著懷慕從院門出去了,這才長長嘆了一口氣。從後半夜見了蘇衡開始,她就總有些心神不寧。自己的身份將近被揭破,還是在松城面對著高逸川的時候。如今他自然是不會揭露這真相了,然而蘇衡卻回來了。如今的自己,所憂慮的已經不再是懷慕所傾心的,是蘇青羅還是賈探春。然而在蘇衡重新又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時候,青羅仍然害怕屬于過去的秘密被察覺。若真是有那一日,她又該如何自處呢?懷慕又是否能夠真的如他所說的,放下已經發生的事情,只看眼前的這一個自己呢?畢竟蘇衡不是別人,是他的政敵,也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青羅也站起了身,又舒了一口氣。如今想這些也無用,自己思索過何止千遍,卻始終也沒有想出一個周全的對策。她能夠做的,只有祈禱那樣的一日永遠不會到來。而青羅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知道,這樣的僥幸,只怕是不能實現的。遲早會有一日,或者早在如今,或者遲在決戰的時候,這真相上掩蓋的謊言,會和粉飾戰爭的短暫太平一樣被無情地揭開。到了那一日,自己勢必要面對前所未有的風暴。車到山前必有路,那時候的自己退無可退,或者也就有勇氣去面對一切。
青羅正想著,卻見翠墨從外頭跑進來笑道,「女乃女乃在這里呢,啟懷堂那邊有人叫女乃女乃過去,說是有要緊的事情。」青羅笑道,「如今這稱呼又該改一改了。」翠墨吐了吐舌頭笑道,「好容易叫慣了女乃女乃,又要換個稱呼,真是難為了我。」說著臉上的笑意就漸漸褪去了,「說起來,以前侍書姐姐和倚檀姐姐都時常提點著我,我還總覺得她們規矩太多,比姑娘約束得好多些。怎麼這幾個月不見,竟然都沒了。如今就剩了我和硯香兩個孤鬼兒,也沒個趣兒。」說著就抬起衣袖拭起淚來。
青羅見翠墨傷心,想起侍書和倚檀來,也是難過。半晌也不做聲兒,只拉過翠墨的手道,「你也別難過,她們都是為著自己覺得值得的事情才去做的。原本她們也就知道結局會是如此,卻仍舊沒有猶豫。」見翠墨迷惘地瞧著自己,青羅倒笑了一笑,「你也該長大了,用不了幾年,你也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若是哪一日你看上了什麼人,只管去和那個人說,若是別人和你是一樣的心思,不管多麼為難。我都會成全你的。若是你只管沉默不言,有了許多不必要的顧慮,可就是終身的遺憾了。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我想要幫你,也是無能為力。」
翠墨臉上一紅道,「姑娘怎麼平白說起這話來。」青羅只淡淡一笑道,「也不是無端端說起這個話來,只是想到你兩個姐姐,不願再耽誤了你。這話你也只管告訴硯香,也別說舍不得我的話。誰不是只有一輩子呢,若是為了我一味耽擱了你們,倒是我的罪過了我自有我的一輩子,你們也該有你們的歸宿才是。我已經耽擱了她們,斷不能再耽擱你們。」
見翠墨只低著頭不說話,青羅便道,「才剛說有要緊的人找我說話兒呢,卻是哪一個?」翠墨這才笑道,「啟懷堂來的那個姐姐也沒有說是誰,不過我瞧著記得是王爺房里頭近身伺候的,雖然不常見,倒也面善。也就不敢耽擱,趕緊過來回話了。」青羅倒是奇怪,「往日里啟懷堂和咱們就沒有什麼話說,如今連王爺都要搬走了,卻還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想了半日也不得要領,也就一笑道,「也罷了,既然那邊這麼鄭重地來請,我也就只好走一遭了。」
青羅說著話就往外走,想了一想又轉身對翠墨道,「和韻堂那邊也幾日都不曾傳出什麼消息來,我也放心不下。王爺公務繁忙,心里卻是惦記著那一邊的。王妃這也一多半是心病呢,你且去找二郡主和三郡主,雖然不說親生的,陪在跟前也能解解悶兒寬寬心。你也不必跟著我往那邊去,等完了差事,也就先到和韻堂去照應著,若有什麼只管來回我。再和母妃說我忙完了這一會子就去那邊伺候。」翠墨應了,青羅又囑咐道,「也和兩位小姐說勞煩了,尤其是三郡主,回頭我還有要緊的話兒要和她說呢,叫她替我多費費心。」
翠墨領了差事便往園子里去尋懷蓉姐妹,青羅往永慕堂里換了一身常服,便一路往啟懷堂去。一廂走,一廂又想著到底所為合適。走到門前,卻見大門緊閉,猶豫著正要開門,卻忽然見有人像是听見了自己到來,推開了兩扇門扉。青羅抬眼去看,卻是許久未見的瑛寒,正立在那里靜靜地望著自己,說不清臉上是什麼神情。過了半晌,青羅才道,「我方才還疑惑這會子是誰找我,卻不知是瑛寒姑姑叫了我來。」
瑛寒雖然是懷蕊的生身母親,卻是身份未明,叫一聲姨娘也不妥當,青羅只好以姑姑相稱。瑛寒听了這樣的稱呼,也只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的樣子,只轉身將青羅引進了啟懷堂。啟懷堂這里,青羅以往來的極少,並不熟悉道路,卻也能猜測一二。瑛寒帶著自己走的,正是通往內室的道路,心里就覺得有些奇怪,卻什麼也不曾說不曾問,只默默地跟著瑛寒往里去。
往日威嚴肅穆的啟懷堂,如今只剩靜寂一片,猶如沒有人居住一般冷冷清清。一重一重的門被推開,青羅這才知道,原來這里竟然有這樣幽深的空間,與所有別的院落都不相同。以為到了盡頭,卻峰回路轉,還有更多未知的地方是自己所不曾知曉的。青羅走過那些樓閣院落,心里忽然覺得有些奇特,這些地方,原本是自己極少踏足的,是懷慕不願踏足的,往後卻又將要成為他的宿處。或者這就是他注定的宿命了,不論是如何的恩怨愛恨,懷慕終究是這個人的兒子。他因這個人而生,又最終會踏上和他一樣的路途,帶上他的紫金冠,住進鎖住他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