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啟又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你以為你母妃為什麼現在要見我?」青羅一怔才明白過來這話和自己說的,想了想便道,「母妃和父王好歹也是多年的夫妻,雖然比不得母親,卻也自然有情分。如今母親人都要去了,舍不得的除了二爺,也就只有父王你一個了。」上官啟似乎笑了笑,那笑里卻帶著深重的悲哀,「不過短短幾日,我就送走了我的孫女,我的兒子,如今又是我的妻子。以前芳宜和芳和受的苦,這幾日間我也盡數都明白了。慕兒當初要向我復仇的時候,或者並沒有想過用這些來報復我,這就是上天的報應啊。」
上官啟語畢,迅速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走。腳步漸漸迅疾,轉瞬間就消逝不見了。翠墨按著青羅的囑咐,也忙忙地跑出去給封太妃報信。堂中只剩下青羅和瑛寒兩個人,听見了柳芳和的事情,瑛寒仍舊神色沉靜,也瞧不出什麼悲喜。青羅也只對著瑛寒點點頭,正欲出門,卻听瑛寒低聲道,「王妃留步,我還有話要對王妃說呢。」在這幾日里,青羅極少瞧見這個女子的身影,更是極少听見她開口說話。此時听見瑛寒叫住自己,不自禁地就頓住了腳步。
對于上官啟身邊的這許多女人,青羅或者尊敬,或者同情,或者與之為了某個目的同氣連枝,或者就如同陌生人一般。青羅冷眼瞧著她們中有的人爭奇斗艷,語笑嫣然或者言辭鋒芒,為了同一個人費盡心思,卻沒有一個人真正得到過上官啟的心。有的人已經對他死了心,唯有自己的孩子,是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更有的人兩者都不在意,多想要的,只有最後的尊嚴和榮華。
不論如何,她們都是有的,不論這是為了自己,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家族。這些只要你仔細去看,就都能看的分明。她們是紅塵中再尋常不過的女子,為了自己的人前歡笑,人後落淚,在錦繡堆里艱難地過著自己的日子。而只有這個一直默默隱藏在王府之外,又在最要緊的時候忽然間出現的女子,是與眾不同的。她的這一份與眾不同,叫人捉模不透,也就不敢輕忽。她像是沒有一樣,她沒有家族,也從來沒有為自己爭取過榮華,就連唯一的一個孩子,她也遠遠地放在一邊,並不曾多注目幾分。她像是已經割舍了所有一樣,然而青羅明白,她既然如今還在這里,她的心里只會有比他人更難舍的牽掛。
青羅凝神望著瑛寒,只等著她說話。瑛寒也頓了頓,像是極力思索著要如何開口一樣。半晌,瑛寒才慢慢道,「我听人說,這王府里的人,王妃是最疼愛三郡主的,而三郡主也和王妃最為親近。所以王妃和三郡主說的話,郡主必定是要听進去的。我知道三郡主心里這些日子十分苦惱,請王妃轉告郡主,瑛寒不過是個不相干的人,只因為老王爺這些日子身子不好,太妃病重,身邊也沒有人照顧,這才不得已到了這里。等老王爺去了重華山,瑛寒自然也要去自己該去的地方,並不會長留在這里。請郡主不必為瑛寒費心,郡主的母妃就要不行了,還請郡主拋開一切雜念,承歡膝下,孝順榻前,勿以他人為念。」
瑛寒見青羅不說話,又道,「還有一件事情,要請王妃幫忙。我听說當日二郡主要被指婚給王妃的哥哥,是老太妃不願二郡主遠嫁,這才指了方家的小姐瓊,賜了個容安郡主的封號,替二郡主和親。王妃也是遠嫁和親過來的,不必我說,也知道這里頭的苦楚。就算如今和王爺舉案齊眉,只怕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各人情由,我也不便多問。」
瑛寒瞧著青羅臉色,又道,「三郡主不比二郡主,並沒有得老太妃的歡欣,多加照拂。往日這王府里,也唯有老王爺一個肯疼惜幾分,如今老王爺又要走了,再也沒有依靠。王府里若沒有個倚仗,只怕前途堪憂,何況三郡主聰明伶俐,口角卻鋒芒,定然會多得罪了人。三郡主是太妃的養女,也算是和王爺一母所出的胞妹,我只求王爺和王妃能夠顧念和三郡主的情誼,像老太妃照顧二郡主一樣,照顧三郡主,周全三郡主的將來歸宿。若能如此,瑛寒若是或者,願意為王妃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就算是死了,來世也結草餃環報答王妃。」
青羅望著瑛寒,也不說好是不好,忽然問道,「瑛寒姑姑求我的事情,是以什麼樣的身份求的呢?」瑛寒一震,青羅又道,「才剛我和王爺商量著,既然父王不願帶了諸位姨娘去,像鄭姨娘這樣有女兒的,在二郡主出閣之前,盡可以跟著二郡主住著。鄭姨娘母女情深,就算是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住一日,想必也是很高興的。母妃失了靜丫頭傷心,我本來還想著,有三郡主在跟前承歡膝下,或者還能好些,倒是沒想到母妃終究沒有能夠熬過去。」青羅直視著瑛寒道,「姑姑心里,有沒有想過,有一日和三郡主在一起去過以後的日子?」
瑛寒在青羅的目光里卻低了頭,良久才道,「我和鄭姨娘不同,她雖然吃了這許多年的苦,也總算是熬到了頭。二郡主有這樣的母親,也算是有福分的。至于我,還是不要有人知道的好。若不是因為王府中生了許多變故,听說王爺心力交瘁,十分為難,我也不會貿然出來見人。如今想來,或者當日我還是不出來的好。既然當初本就不該出現人前,如今又怎麼能再給所有人添麻煩呢?有我這樣的母親,三郡主這些年已經多受了許多白眼委屈,我死了也就罷了,我活著,對她絕沒有什麼好處。我到時希望,她能與我面貌分毫不相似,這樣也免得別人議論。只是可惜,我這樣的一張臉,任誰看了也會知道是她的母親,倒是連累了她。」
瑛寒頓了頓道,「王妃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是這樣的兒女緣分,今生我是注定沒有了的。」青羅也不知如何再勸,只道,「不知姑姑以後是要往哪里去?」瑛寒也和上官啟一樣抬頭看了看,慢慢道,「柳王妃這就要去了,天地之大,王爺也已經沒有了可以相伴之人。昔日相見,也就是如此。王爺每每最為難的時候,也總是我陪伴在身邊,這些年雖然說不上什麼夫妻情分,也算是同病相憐,不論是怎樣的痛苦難堪,也都一起走過了。這世上,我也沒有什麼眷戀的,三郡主的事情,若是你能替我周全,我就更是了無牽掛。而如今的我,又有何處可去呢?天下之大,當日的瑛寒卻早就已經死了。既然已經相伴了一生,彼此慰藉,護為依靠,以後浮生漫長,想必只有他的身邊,才是我最終的歸宿。」
青羅點頭道,「姑姑若真這樣決定,想必父王也不會不允的。至于姑姑方才所托之事,姑姑的話也說到了我的心里,我必然盡我全力,讓三妹妹能嫁給自己心許之人。就算是王爺有什麼意圖,我也會竭力阻攔。」瑛寒聞言輕輕笑了一笑,「王爺看著是個叱 風雲的狠心絕情之人,其實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和我一樣的傷心之人罷了。而如今的王爺,或者會不一樣些,有你們護著蕊兒,我也放心。」
這是青羅第一次听瑛寒說起上官懷蕊的名字,比起其他字句的清冷,似乎唇齒間噙著無限柔情。瑛寒微微笑著,淡淡地說著話,像是獨自回憶一般,「蕊兒的名字,當日還是我所取得。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她這一生生在王族,也少不得會有許多不如意,我只願她能夠如這花一樣,就算歷經風刀霜劍,仍然清香不改。縱然風雨摧折花容凋落,也能守住一點蕊香傲然世上。只是這些話,你都不必和她說。等蕊兒出閣的時候你只和她說,我也沒有別的什麼可以相送,我住的那個島上,有我手植的月曇花,這是我故土北疆移來之花,陪著我這麼多年,終于可以在這里常開不敗。若是她願意,就摘一朵帶在身邊,也算是全了我的一點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