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一邊應了,一邊也湊趣兒道,「我說怎麼早起听見喜鵲叫呢,原來是應在王妃身上的喜事。如今能見自己家里人,可不是天大的喜事麼。」青羅只是淡淡一笑,隨口問道,「誰不想著自己家里人呢,就說葉姑姑你,一直跟著婉姨,來了蓉城許多年,想必也念著自己在岳城的家人罷。往後有了機會,就叫你跟著婉姨一起回岳城省親,也叫你們也見一見家人。」
青羅本是隨意言語,卻見葉氏神情頗有些震動的樣子,半晌才道,「我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哪里擔得起王妃稱一聲姑姑?也沒有王妃這樣好的福氣,這一輩子,也只怕是見不了家里人的。」葉氏說的原本也是實情,她跟著秦氏嫁到蓉城,如今年歲也已經三十有余,就算家里還有人,也早已各過各的日子去了,誰又還能記得她這個遠去不歸的女兒呢。青羅听見她語氣里似乎有傷心之意,若是在平日還能寬~慰幾句,此時心思紛亂也顧不上,只道,「姑姑也不必傷心,雖然一時半會回不去,好歹有婉姨疼著你呢。才剛囑咐的差事,姑姑過一會子辦完了,也就回去歇著。」
說著也不再管葉氏如何,自己一徑往仍在爭吵的白氏那里去了。人還未到,先揚聲道,「午後困乏,白姨娘怎麼這會子不去歇著,倒來母妃靈前喧嘩吵嚷?」白氏已經轉過頭來,這才瞧見青羅。她素性有些驕矜的,卻又實在有些畏懼這位遠嫁來的公主,如今的永靖王妃。見青羅語氣有些嚴厲,聲氣兒也不自覺地低了些。青羅又道,「說起來白姨娘也算是受過母妃不少恩惠的,念著昔日照拂之恩,姨娘不能在母妃靈前盡一盡心也就罷了,怎麼還在她門前鬧起來?若是叫傳了出去,有心的人還要說老王妃妻妾不和睦,連老王妃仙去,也有人心懷不軌。」
這話說的極重,非但白氏心里頭一顫,就連方才一旁幫著腔的陳氏,卻也不敢再說話了。只是陳氏和白氏,心思卻還不同。青羅方才所說的恩惠,是當日安氏每每譏諷白氏,柳氏出言幫白氏說話解圍的事。而陳氏當日,雖然和白氏面上親近以姐妹相稱,其實二人之間爭斗不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安氏得勢,陳氏也依傍著安氏,對白氏暗地里頗多打壓,只是礙著上官啟對白氏寵愛,面上並沒有撕破臉罷了。如今安氏既然已經倒了,陳氏心里也多有戚戚,唯恐這位新王妃心里把老王妃對安氏的恨,都轉到自己身上來,每日誠惶誠恐。今日卻被她親眼瞧見在柳氏的靈前無禮,心里的畏懼,倒是比白氏還要更深了。
陳氏低了頭不做聲兒,白氏卻仍舊漲紅了臉,似乎頗為不忿的樣子。白氏又瞧了瞧對面仍舊冷冷站著不說話,似乎于己無干的瑛寒,心里終究忍不住,便對青羅道,「王妃不知道,原本我和諸位姐妹一樣,都是念著王妃對咱們的好兒,來恭恭敬敬給王妃磕頭的。卻不想剛在里頭敬了香才出了門,就瞧見這個賤人,一時之間忍不住,倒是冒犯了老王妃。」說著就指著瑛寒怒道,「我是個什麼出身,自然不必說,這麼些年來也都沒人瞧得上,受了多少委屈心酸。就連現在王爺要隱居,也不願帶我在身邊。可是這個賤人和我有什麼區別?我不過是優伶歌姬,說起來,她還不如我,不知道王爺從哪個青樓楚館里帶了出來,金屋藏嬌這麼些年,連老王妃也瞞著不知道。如今可倒好了,咱們這些正經側妃姬妾都被扔在了這里,獨她一個要跟著去,莫說我心里不忿,只怕各位姐姐妹妹,也沒有一個過得去罷?」
白氏說著便瞧了陳氏一眼,見連她也不說話兒,便冷笑了一聲道,「陳姐姐是個膽小怕事的,如今只知道明哲保身,也不知道當日和我一起說話的時候,對這個賤人恨得牙癢癢,只說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是哪一個。我白茜卻不是這樣膽小怕事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若是叫我遮遮掩掩的表里不一,就這樣認了命,可是比殺了我都還要難過。」說著牙一咬道,「今日王妃和諸位姐姐都在這里,我就是拼著一死也要把心里的話說出來,王妃莫怪。」
青羅見鬧到如此,也無法收場,只是淡淡道,「姨娘有話就說,不必藏著。」眼神卻冷了冷,環視周圍眾人道,「各位姨娘若是有什麼話,也都在今日一並說了。如今已經鬧了起來,我也不怕驚動母妃,所幸叫她給各位做個見證。只是有什麼話,今日都說的干淨明白才好,心里有什麼過不去的,也都在今日都解開。若是今兒個還藏著掖著,往後再要說起來,或者是有什麼暗地里的舉動,可不要怪我一言不听了。」青羅這一番話語氣平穩,話里的意思卻沉重,就連原本事不關己的董氏和鄭氏,也不由得肅了神情,靜靜立在一邊。
白氏心里也是畏懼青羅,只是今日的話,也隱忍了許多日子,不吐不快。青羅既然這樣說了,索性趁著今日,一股腦子都說出來也就罷了。于是等青羅話音落了,定了定心神便道,「去年臘月,有一日我和陳姐姐都往老王爺住處去,卻逢著老王爺心里頭為著戰事煩憂,都被趕了出來。這也就罷了,我和陳姐姐在外頭正閑話,卻看見老王爺撇開眾人往外頭去。陳姐姐不曾留心,我卻擔心老王爺,就一路跟了過去。一路跟到芳草渡前頭,卻見老王爺駕了一只小船往湖心去了。」
「我本來出身貧寒之家,在做了優伶之前,原本只是明川上漁家女兒。撐船架篙對于我,原本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看著老王爺獨自一人去了湖心,心里更覺得奇怪,也就撐了船遠遠跟著。老王爺心里頭擱著事情,我又撿了蘆葦蕩里的僻靜路途走,他竟然也不曾發覺。」白氏頓了頓,「我一路跟著,直走到東湖盡頭,見王爺把船停在了一處小島邊上,我也就悄悄跟著上去看,這才看見這島上竟然有人居住,遠遠地瞧著,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了。老王爺在島上留了許久,我瞧著他到了晚上也不曾出來,想必是留宿在了那里,也就只好自己先回來。」
「我發現了這個秘密,原本不預備跟別人說的,然而畢竟留了心,從此三番四次地總是瞧見老王爺撇下所有人,自己一個人往那個島上去,不到第二日清晨,是斷斷不會出來的。我心里存了這個秘密,行動難免有些異樣,終于有一日叫陳姐姐看了出來,也就知道了。」白氏怒視了瑛寒一眼,「說起來老王爺願意往誰那里去,我們這些人原本管不著,縱然是金屋藏嬌,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就算那些日子,因為這個女人我們都多日不能見老王爺,也只有忍氣吞聲。所以我和陳姐姐知道了之後,雖然心里頭恨極了這個女人,也都不曾說話,反而替老王爺保守著這個秘密。」
白氏說到這里,眼楮里似乎已經燒起火來,「直到前些日子,老王爺從重華寺回來之後就閉門不出,不論我們如何去探望,他都不見。這個女人卻忽然出現了,老王爺竟然也就放了她進去。等她出來的時候,老王爺就宣告退位。這也就罷了,這麼些年看著老王爺辛苦,既然王爺能夠承繼家業,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麼話好說?也就听任這個女人在王爺跟前,我們都只默不作聲罷了。」
白氏原本十分激憤,此時卻低下了頭,聲音也忽然低微了下來,「我們本就是老王爺的姬妾,他是王爺我們就住在這里,他一旦不是王爺了,不管去哪里,就算住茅屋草棚也罷,也總要跟著的。除了這樣,還能指望著什麼呢?就算是在鄉野間度過余生,也是理所當然的結局。就算以後沒了王府里的金玉滿堂,也算是有個終身之靠,不至于成了這世上的孤鬼兒,獨自一人孤苦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