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還未說什麼,董徽就笑道,「我原本就說自己是個笨的,這字被瓊姐姐比了下去不說,沒想到清玨妹妹,還有這樣的好畫兒,越發叫我無處容身了。清玫妹妹今日不在,卻不知她所長的是什麼?」瓊笑道,「我這兩個妹妹,倒是都喜歡作畫兒,卻又各自不同。玫丫頭喜歡的是山水,下筆也隨意些,說她幾句,她還要分辨說這是意在筆先,不拘一格的好畫兒。玨丫頭總是喜歡這些人物花鳥,連成幅的也不畫,專愛這扇畫兒。如今瞧著還入得眼,小時候不知道廢了多少好蘇扇呢。」清玨笑道,「我原本也沒有姐姐們這樣的氣魄,不過是畫著玩兒罷了。」
青羅見這四把折扇,顯然是清玨早就預備好了的。想必不等董徽來說,她也早知道了自己的生辰。往日瞧著她默然不語,沒想到倒是心細如發。青羅笑道,「眼瞧著也就快入夏了,正愁著沒有好扇子使(),這就有人送了來。我倒想起來去年冬天在十里香雪那邊賞梅,清玨妹妹那一枝白梅做的團扇,也是艷驚四座的。只是這折扇還能使使,那樣好的梅花扇,倒是可惜了。」
說話間,眾人又瞧了懷蓉送來的禮,是一串佛前開過光的楠木小清玉珠手串,東西金貴,也和懷蓉相稱。懷蕊笑道,「各位姐姐送的都是貴重東西,一會子瞧了我的,可不要笑話我小氣。」說著就喊了一聲卉玉,又道,「我送的雖然不是什麼寶貝,若論起大小,你們可是都及我不上。」只見卉玉走進來,抱著一只灰白色粗陶的罐子,里頭密簇簇地插著各色的繡球花,互相映襯,說是熱鬧,卻又顏色清雅。那罐子當真不小,不說插著的花,就那罐子都已經全然擋著卉玉的臉面。
懷蕊指揮著卉玉把那一罐子花擱在青羅身旁的花梨木幾上頭,笑道,「我想著這生日原本一年也就這一回,未必就要送那些能長久存著的東西。這花縱然只開這一日也不妨事,既然只開一日,也就熱鬧這一日也就試了。」說著走過去又理了理,「可惜我那院子里這些日子也沒有應景兒的菊花,後頭還種著一片葵花呢,卻還沒有到開的時候。等再過兩個月,那花盡數開了我再給二嫂嫂送來,倒是比這個更是熱鬧好看。」青羅瞧著花笑道,「你倒是慣會躲懶兒的。饒是送的最少,還要說上一串字的話。只是我記得你還給旁人送過花草呢。」
懷蓉笑道,「可不是,就是給我送的。那麼幾大叢的木春菊,現在還在洗硯齋里長著呢。說起來,三妹妹也真是小氣,除了盈枝院里開的那些東西,什麼都不舍得送給咱們。」指著那繡球花道,「你瞧瞧,自己屋里實在沒有什麼花兒朵兒的了,就在外頭折了官中的來充數。」懷蕊笑道,「二姐姐只管編排我。」拉過潤玉道,「我連這麼個活人都讓給了二嫂子,姐姐拿什麼來比我?」
懷蓉正欲接話,卻忽然咳了起來。青羅忙扶著她坐下道,「我們這里忙著說話,倒是忘了你還病著。」懷蓉搖頭道,「也沒有什麼,這幾日早覺得好多了。」青羅仔細端詳她神色道,「我瞧著還是蒼白。你在我這里坐坐,過一會子我再送你回去。」又道,「你如今是和姨娘一起住在蓉馨館?」懷蓉點頭,青羅道,「她在你身邊照顧,我倒是不必擔心。你若是想要什麼只管和我,若是想找人說說話,你不便走動,也盡管叫她們去陪你說話。」
眾人見懷蓉似乎頗有些不適,便起身告辭。董徽便道,「都是我不好,倒累得二姑娘出來。二姑娘在王妃這里歇著,我們就先回去。」又對青羅笑道,「這會子也就不在這里賴著了,等到了晚上一起壽宴和喜宴一起吃了。」拉過瓊便笑道,「我們這些人閑著無事,連你也閑著無事不成?快去梳洗了,晚上好見人呢。」眾人都笑起來,董徽抿著嘴兒笑道,「這會子王妃這里沒有什麼好戲瞧了,咱們這會子不如去丹葉閣鬧一鬧瓊姐姐,瞧她要怎樣打扮呢。」
青羅也笑了笑道,「這話說的很是。」董徽又道,「王妃怎麼也不告訴瓊姐姐,王妃的哥哥喜歡什麼樣的打扮?」青羅見瓊瞧著自己,只道,「這我也不知道。」又對董徽道,「你哥哥前幾日還說你好呢,今兒個是怎麼了,這樣瘋魔。你們快拉了她去,可不要在我這里吵嚷。」瓊瞧了青羅一眼,點點頭便拉著幾個姑娘一起出去,只留了懷蓉一個坐在這里。
青羅見人都走了,便對懷蓉嘆了口氣道,「方才人多,我也不好說什麼。你身上這病癥怎麼來的,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到底是覺得對不住你。前些日子母妃傷重垂危,我也沒有法子,只好仰仗著你辛苦。如今事情都完了,你也能好生歇一歇。只是你自己也要開懷些,如今所有的為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和鄭姨娘以後也能過太平日子。你往日里放不下的,如今也都能放下了。怎麼我瞧著你,眉眼神情里倒還像是郁郁寡歡的樣子?你這病倒有一半像是心病。你若是總是這樣,豈不是叫姨娘費心?你們往日里的苦,也都白白受了。」
懷蓉笑了笑道,「二嫂嫂放心,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前幾日當真是累著了,歇了這幾日就要好了,不必費心。」頓了頓又道,「只是若說所有為難的事情都過去了,所有放不下的都放下了,只怕還早呢。或者往後,還有更大的風浪等著我。若是只有我一個人也就罷了。我所放不下的,還是我的母親。就算我能放下所有的一切,留下她一個,又要怎樣呢?」
青羅心中有些不解,蹙眉道,「安氏已倒,往後只要給你尋一個好人家嫁了,你母親也自然能夠安度余生的。你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總是這樣憂心忡忡,你母親見了也要替你擔憂。」懷蓉淡淡一笑道,「罷了,今日還不是說這話的時候。等到了那一天,嫂嫂你自然會明白。又或者,那一日永遠不會來也未可知。我不過是先和嫂嫂說一句,到了那一天,務必要幫我把母親照料周全。」頓了頓又道,「也算是我豁出性命,為嫂嫂做了這些事的報償罷。」懷蓉說著便起身,伸手拂了拂裙裾,淡淡笑道,「我這會子已經好了,嫂嫂只怕還有許多事情要預備著呢,不必遠送。」也不再瞧青羅,一路便出了青歡堂去。
青羅見懷蓉出去,心里覺得有些疑惑。隱約有些猜想,卻也不成個形狀,一時之間猶如亂麻一般。只是青羅心里明白,懷蓉在家里這些姐妹們之中,可以算是最有主意的一個,若是她真決定了要做什麼,自己就算知道了,也是攔不住的。重華寺的變故,若沒有懷蓉,只怕也就不是今日這樣的情形。就算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想來也要更費許多周章。她像是毫不在意自己一樣,不在意自己的安危性命。
以前在青羅的眼里,懷蓉和鄭姨娘,就是為彼此而活的。為了成全,自己的一切也都毫不顧惜。然而越是到了後頭,青羅越覺得,懷蓉的心里,似乎還有著別的需要守護的人和事。終于到了今日,她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或者懷蓉心里漸漸地明白,她能為自己的母親做的,已經都做完了。她終究是要離去的,不可能永遠在母親的身邊。或者她也開始想要為自己活一次了,就和為母親而活的時候一樣不顧一切。青羅不知道這樣的變化于她而言是好是壞,只隱隱約約地覺得,懷蓉已經悄悄的改變,再不是那個雨夜來到自己眼前的那個人了。
青羅歇了中覺,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楮一瞧,已經是寅時了。青羅忙起身,喊了丫頭們進來伺候著梳洗了,又問道,「晚上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翠墨笑道,「王妃一醒就操心這些事情,放心,外頭的事情,婉夫人都替王妃照應著呢。」又促狹笑道,「王妃以為今日怎麼就能躲得了閑?王爺特意囑咐了眾人,今兒是王妃的壽辰,不許你費一點的心呢。婉夫人還遣了葉姑姑說,知道的倉促,也沒有壽禮預備下,只有替王妃料理今兒一日的家事,才算得過了。」翠墨眼瞧著其余幾個人都正巧不在屋子里,又低聲對青羅道,「我的好姑娘,今兒個雖然不是正經生日,有王爺這份心思,姑娘索性也就樂一樂罷。且不說往後也只有這麼一個生日可過,晚上可還是姑娘和娘家人團聚的日子。姑娘若是今兒顯得不高興,叫旁人見了可要覺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