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五章(16)綠萍漲斷蓮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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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亭聞言沉了沉臉色,對清玫斥道,「愈發沒個遮攔,這樣傳奇故事里的女子,听一听仰慕也就罷了,哪里好和自己姐妹相比的?不說別的,也甚是不吉利。你二姐姐過了年就是你嫂嫂了,你也不知道忌諱。」清玫吐了吐舌頭道,「倒是我忘了。」卻又笑道,「原本也怨不得我這樣想,誰叫二姐姐可巧住著洗硯齋,又偏生和佛寺有緣。我還听她說起過,最喜歡的就是那一株碧仙綠梅,常常在下頭撫琴呢。」

眾人想了想,似乎的確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想到那結局,也就紛紛緘口不言,換了別的話來說,一邊又瞧著台上演著的戲。這一回台上正是那個綠衫的女子,手里抱著一大枝白梅花,身邊是一個握著筆的男子,正低頭給他指著那一幅畫,含笑說著什麼。兩個人並肩而立,雖說隔著數尺距離,卻顯得十分相襯。如此一時,又听得那女子又抱著梅花離去,卻。時時回首,似有不舍之意。那畫梅的男子亦擱下筆,遠遠瞧著那女子,如此一步三停,這才消失不見。

上官亭見青羅瞧得出神,就笑道,「王妃頭一回听這戲,瞧著倒是頗入眼的樣子。這一出叫做畫梅,說的就是那碧仙小姐,和那畫梅男子初遇的情形了。最妙的是,這一出戲從頭至尾沒有一句話,只有簫聲配著,全憑這做戲的兩人舉止動作和眉眼官司。王妃細瞧,雖然不說話,卻也別有韻味呢。」青羅瞧著那畫上的一樹綠梅,點頭道,「果然如此,那意思都在言語之外了。這簫聲也不俗,道是無情,卻處處有情,若沒有這一縷清音,也沒有這樣的情味了。」

白氏也笑道,「王妃說的很是。」上官亭笑道,「這一套戲文里頭,最開頭的就是這一出畫梅,後頭跟著的,就是尋梅,夢梅,種梅,最後便是折梅,合著梅花五出的數。我心里一一品評過去,獨有畫梅、夢梅和折梅,這三出最是動人情腸。只是這夢梅,今兒個卻有不能唱的緣故。這唱畫梅人的這一位,不是咱們戲班子里頭的,因他這一出實在與眾不同,是外頭請了來。可惜還有別的要緊事情,只好唱一出就走。所以這下頭的一出,便是最後的折梅一段的故事了。」

果然見這一出唱罷,又換了一出,正是折梅。那女子仍舊穿著綠衫,臉上的妝容卻是變了,一眼就知道是病中,只敷著粉,一點胭脂顏色也無,病體不勝,扶著一個丫頭從白梅花樹後頭走將出來。手指著的那一樹梅花,枝上開的正是綠梅,只听她開口柔聲唱道,「瓊瑤滿樹,碧落澄寒,可惜流年。卻是雲鬟忘點,紅松翠偏,空懷愁病夢中眠。胭脂生塵,粉黛猶鮮,最是無常美人面。」

這一曲唱罷,那女子又從樹上折下一小枝簪于發上,唱道,「風雪嚴寒,頃刻間、就赴黃泉。世上白紅千萬,獨有此花珍罕,著意搜尋遍。記得當時好游園,卻未知、從此廝纏。到如今忘卻月嬋娟,懶看垂楊線,來去無心梁間燕。只有魂夢能相見,留得一晌貪歡。昨朝今日,眼下心前,心腸斷,奈相思依舊、百回千轉。最可憐梅花雖開,難續前緣。若此花開處君得見,或憶碧仙。」

歌唱雖了,一縷簫聲卻還在,仍舊繞梁不絕。听著那曲中情致婉轉,似乎就是方才在湖上那個吹簫之人。眾人都听得入了神,等回過神來,卻見那唱歌的女子已經伏在地上,再沒有醒來。此時湖上的煙雨正好彌漫過來,連人影都已經遮蔽住了。隱約瞧得見那梅枝微微顫動,亦真亦幻,倒叫人真以為是那一年的冬日大雪,而不是眼下的清秋時節。好戲終了,一切都如雲煙。

等漱月帶著那幾個優伶都過來領了賞下去,眾人才從方才那幻境之中清醒過來,都道真真是一出好戲。上官亭點頭笑道,「這出戲是舊曲,我也听過好些次,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這一回這幾個小孩子唱的倒是好,不比那大班里的名角兒差了。那吹簫的也好,若沒有這簫聲,也要差了許多呢。」

白氏方才听得也入了神,似乎忘了自己往日的避忌,聞言也道,「這話不錯,不曾想咱們家里的小戲班子,竟然有這樣的工夫。相當初我也是唱過這一出戲的,卻也自覺沒有這樣的情韻呢。」秦氏也是懂得這些的,就接了白氏的話道,「白妹妹容貌嫵媚,唱那些婉轉纏綿的曲調也就罷了,這樣的清冷傷心,卻是妹妹所不能及的了。」白氏瞧著秦氏言語里似乎並沒有對自己的鄙薄之意,反倒像是尋常閑話,也就點頭稱是。

上官亭笑道,「既然都這樣稱許,不如把那吹簫的,和唱碧仙的那兩個孩子叫來,咱們細瞧瞧。」眾人都道好,一時之間漱月又領了兩個人上來,一男一女,都已經洗淨了妝,並肩站在下頭。眾人一瞧,那女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形容也只是尋常清麗,難為扮上了妝,竟然叫人覺得驚艷至此,或者是戲唱得好,叫人忘了別的。那吹簫的人卻已經有三十余歲,看著容貌雖平平淡淡,倒是有一股子清奇之氣。

眾人都笑道,「與想象之中,頗有些不同。以為是個絕色佳人的,卻也只是個小孩子罷了。以為是個柔情百斛的女子,卻原來是個男人。」上官亭笑道,「這就是別人技藝高超的緣故了。這吹簫的人,除了婉妃,你們許是都不曾見過,就是咱們家里戲班子的班主呢,若沒有這樣才華,哪里彈壓得住這些人。」說罷又頗為盛贊了幾句,道了辛苦,更加了一倍的賞賜,就請二人還下去歇著。

青羅心里,倒還一直惦記著方才听得那幾句戲。那排戲的人也不知道是為了簡短些,還是別有心思,只挑了這麼兩出來演。從相遇到相思,再到最後的永別,只有這麼短短的剎那而已。懷蓉雖然不在,據上官亭話里的意思來瞧,想必也是听過這一曲的。何況她這樣愛那一樹綠梅,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典故呢?想必當日和自己所說的,只是她知道的當中的一部分罷了。至于這戲文里唱的,那個叫做碧仙的女子真正動人情腸的故事,她卻只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不曾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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