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見話音落下,仍不見文崎答話,不禁有些奇怪,以為是傷勢疼痛,仔細一瞧他神情卻又不像。青羅心里覺得有些難堪,也不便再說許多,也低了頭不說話。半晌卻忽然听見文崎道,「半年未見你,卻不曾想到竟然生疏至此。」青羅一驚抬頭,卻見文崎起了身又抓起一邊的長劍便往外走。
青羅正欲說話,卻見文崎又駐足回頭,那眼神卻飄忽,也不知道瞧著自己還是瞧著那一枝白山茶花,默不作聲。又過了良久,才慢慢道,「當日太妃給我遞了書信,叫我速速回蓉城來,說是要把懷蓉許與我為妻。我當即回了信,只道我無意于此,請太妃收回成命,為懷蓉另選合適的人。只是我的信怕還沒有到蓉城,敦煌就又收到了一封書信,說是母親和太妃已經替我定下了這一門親事,連婚期也已經定在了開春,叫我不必回蓉城,只需在敦煌等候就是。」
青羅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瞧著文崎,然而他眼神平靜,卻也不看著自己,只瞧著那一朵潔白山茶。頓了頓又道,「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的意思,就這樣替我做了決定。而我當初的回絕,只怕送到太妃的手里,已經是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話兒了。在敦煌將近一年,我原本以為,能與父親一樣征戰疆場,戍守邊塞,過簡單的一生。我獨自一人遠在大漠,也不必看這紅塵中庸庸碌碌的紛擾。卻終究是我自己可笑罷了,就算是遠在西北,我仍舊是這蓉城里的人,掙月兌不得。」
文崎說著忽然轉過臉,凝視著青羅的眼楮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不過短短數月,你倒已經換了一個人,早就不是當初我認識的那一個二妹妹。你雖然不是蓉城中人,卻也這樣快就變得和他們一般無二了。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口不對心也罷,或者是你當真心里就是這樣想也罷,總不是當初的那一個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和你多說什麼。你放心,我會如了你們的意,將懷蓉帶到敦煌去,若是你們不想我們回來,我就永遠不會在帶著她再回到這里來。」
文崎說罷,就又移開了眼楮,不再看著青羅,轉身離去。青羅卻忽然出聲叫住,等文崎真停了下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三哥哥心里不高興,我也有我的為難之處,不必和三哥哥辯解。三哥哥有一日能明白自然是好,就算是永遠不明白,我也無話可說。如今也只有一句,二妹妹和三哥哥是一樣的人,日後跟著三哥哥遠去敦煌,也就只有你們彼此相伴終生。三哥哥今後不管是怨我也好,怨太妃甚至是怨這蓉城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好,終究只記得這一點就是了。」
等青羅說完了這些話,文崎卻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回應,默默站了一時,忽的抬腳就走了。青羅獨坐在那里,過了許久,才慢慢嘆了一口氣。或者在文崎心里,這樣的一門親事,自己和太妃一樣,都是想借著懷蓉,籠絡于方家和長郡主罷了。不過那麼一紙書信,就替他定了終身。就連長郡主,也並沒有像對清玫的婚事那樣,真正尊重他的意願。如此誤會,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期間的種種變故,遠在敦煌心思純淨的文崎,又如何能夠知曉呢。而自己之所以不加一句辯解,自然是因為其中許多緣故不足為外人道,卻也因為,自己本來就已經變了,與當日一意北上,毫無顧慮的那個自己早已經大相徑庭。那時候的自己,只怕更像是文崎所熟悉的戰陣中的人,清醒冷靜,義無反顧,拋下了一切的束縛和虛假,只為自己心里最強烈的願望而活著。
而如今的自己,地位改變,心境改變,雖然沒有生死之憂,身上的束縛,反倒比那時更多了。雖然文崎對自己有所誤解,卻也並不全是誤解,倒叫自己不知從何辯駁了。彼此別離數月,他還沒有改變,而回歸蓉城的自己,卻已不同。就好像當日冰天雪地,自己能與他對坐暢飲,笑談天下,以兄妹相稱毫無顧忌,如今再相逢,卻不由自主地疏遠了起來。也許自己天生就是屬于這里的人,因為蓉城,不過是另一個京城罷了。
青羅伸手取出瓶里的那一朵白山茶,倒真像是晶瑩雪色,燈光底下也絲毫不見衰敗的樣子,開的剔透純潔。青羅正要簪在發上,卻忽然想起這一夜是除夕,這樣的顏色,到底是有些不吉利了,想了想也就放了回去。一轉臉,瞧見方才文崎坐著的那一把椅子上頭,還搭著他最初穿著的那一件藏藍色衣袍,半幅衣衫都被鮮血染得透了。方才自己進來時候看見的那個人,是個意氣風發的將軍,而離去的那一個,卻是帶著倦意的侯門公子。如此一夜,對于文崎而言,倒像是滄海桑田了。
青羅正想著,只听得一聲笑語道,「嫂嫂不聲不響,怎麼到了這里來,倒叫我好找。」青羅抬眼去瞧,正是懷蕊。懷蕊一邊走一邊笑道,「我才剛到頭去給嫂嫂熱了湯,回去內院一瞧,嫂嫂和二姐姐竟然都不知去向,可唬了我一跳。一路過來,遠遠瞧見文崎哥哥出去,又見這里的燈還亮著,過來瞧了一瞧,正瞧見嫂嫂發著呆呢。方才在想什麼?這樣出神,莫不是文崎哥哥惹了嫂嫂生氣?」
青羅忙笑道,「哪里的話,只是覺得有些累了。」又問道,「我還以為你二姐姐還在那里呢,怎麼人也不見了?」懷蕊笑道,「我猜想方才必定是嫂嫂強拉著二姐姐過來瞧文崎哥哥呢,嫂嫂你想想二姐姐平時那性情,怎麼好意思呢,必然是躲出去了。嫂嫂不必管,這會子肯定回了洗硯齋去了,我留在這里合嫂嫂說話就是了。」說著就喚了門口站著的一個提著食盒兒的丫頭進來,又從食盒兒里取出幾樣菜肴來道,「這些閑話先不必說,我拎著這些東西走了這幾趟,再不吃可又要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