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點點頭道,「姨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等我回去,必定給王爺說說,請他出面請父王到日子回來。姨娘也不必太過擔憂,我想著斷然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鄭氏聞言微微一笑,「那就多謝王妃美意了。」又道,「王妃這兩年對蓉丫頭照顧有加,我這個做母親的卻也沒有什麼可回報的。前些日子往王妃那里去,偶然瞧見翠墨姑娘翻檢東西,里頭有幾樣糕點吃食的做法,我瞧著倒是有趣,便拿回去試了試。王妃是京城人,想必還是惦記著在家時候的味道,等哪一日有空來我那里坐坐,也能嘗一嘗。」
青羅笑道,「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與其我去姨娘那里,不如姨娘來我那里,也好瞧瞧蓉丫頭和雋兒。」鄭氏笑道,「王妃若不嫌棄我叨擾,我自然願意去的。董姐姐如今也見天兒去王妃那里呢,前幾日還听見雋兒的嬤嬤說起,垂玉小築如今都快成春綠庭了。」青羅聞言眼里閃過一絲冷光,面上卻還笑著淡淡道,「這嬤嬤說的話就該打,姨娘們來瞧瞧雋兒是姨娘們的情分,誰還能不許不成?姨娘只管放心,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再不會有人敢有什麼閑話的。」
鄭氏神色一講,忙道,「王妃不要多心,我不過是隨口說說。」青羅也不答話,二人沉默了一時,青羅才笑道,「這里陰氣重呢,咱們也出去罷。」此時已近黃昏,彤華軒的院子里蒙上了暗沉沉的顏色,雖沒有雨雪,卻有一層朦朧濕潤的霧氣。彤華軒里種著的幾樹花木原本已凋落盡了葉子,因是年下,秦氏特意囑咐了人扎了絲帛的五彩花朵,原本是極為艷麗的,卻被這霧氣潤的蔫敗了下去,顯得無精打采的。
院子里吹過一陣冷風,叫人身上覺得寒浸浸的。青羅知道,這是這偌大的王府里,又一處將要被遺忘的角落。許久之前就空下了的芷芳閣,如今的永思堂,綺雲軒,彤華軒,後面還會有多少地方呢?懷蓉的蓉馨館和洗硯齋,還有園子里那些漸漸寂寥無人的亭台院落,紅綃苑,丹葉閣,繁蔭堂,跡遠閣,偌大園林漸漸寂寞了下去,倒像是千里之外的大觀園,斯花斯柳,斯人斯夢,也總有消散的時候。
夜里又下起了雨,青歡堂里卻是十分熱鬧。懷蓉懷蕊姐妹都在,乳娘抱著雋兒也在一邊坐著,懷蓉姐妹兩個逗弄著這個快要一歲的孩子,瞧著他日益紅潤的面龐,和在乳娘懷中不斷掙著要往外爬的模樣,臉上都是一臉的笑意。青羅在一邊與翠墨理著內庫的賬簿子,一邊瞧著她們姐妹和孩子,亦是含著笑。這一刻的靜謐安詳,似乎白日里的生死突變,也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青羅瞧著雋兒不斷往自己身邊挪動,忽然才發現這個孩子竟然已經長得這麼大了。面龐眉眼的輪廓,也日益清晰了起來。並沒有覺得多麼像他父親,倒是有七分像上官啟,還有三分,平日里瞧不出什麼,在笑容里卻像極了葛氏。這樣母子的親緣,原本是怎樣的謊言遮掩都是遮不住的。只是那孩子瞧著自己的眼神,卻是充滿著依戀之情的。青羅忽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似乎忽略了他許多,總是把他一個人留在垂玉小築里,讓乳母帶著。雖然每日都去瞧他,卻也不過半個時辰,甚至只有一頓飯一盞茶的功夫,這個孩子卻在這短暫的光景里,這樣地眷戀著自己。
青羅正瞧著孩子出著神,卻忽然听見雋兒口里咿咿呀呀地喚著,只听乳母滿臉堆笑地對青羅道,「王妃快听,小公子喊娘呢,這可是第一回開口說話呢。」青羅回了神仔細去听雋兒的聲音,盡管含糊不清,仔細分辨,卻當真是在喊娘似的。青羅心里忽的一熱,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盡管與自己沒有半分的血緣,卻是第一個這樣真心地無所保留地依戀著自己的人。
青羅想到這里,便放下手里的賬冊,起身從乳母的手中接過孩子,抱在自己懷里。天氣冷,孩子穿的如棉花團,抱在懷里軟得快要化了似的。在青羅的懷中,雋兒忽的咯咯地笑了起來,努力地伸手要去抱青羅的脖子。懷蓉姐妹也笑起來,乳娘湊趣兒道,「瞧瞧小公子和王妃多親呢,一到懷里就笑了呢。」青羅也笑起來,又搖搖頭道,「只可惜平日里太忙,也沒有這許多功夫陪著他,倒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道,「從明日起,這些事情你都不必問了,只管帶著孩子往飛蒙館里住著去。」青羅听見是懷慕的聲音,果然見簾子一動,懷慕穿著一身素服住在外頭,身上濕了半邊。青羅忙囑咐翠墨領了懷慕到側間去換了衣裳,一時再出來的時候,便是一身灰色常服,質地柔軟,瞧著十分輕松隨意的樣子。
懷慕在青羅身邊坐下,一眼瞧見青羅懷里的雋兒睜著烏油烏油的眼楮瞧著自己,心里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懷慕伸手抱過孩子,凝神瞧著那頗像自己父王的小小面龐。自己和懷思兄弟,說到底都是像父親的,所以這孩子,竟也有幾分像自己的樣子了。只是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是那麼陌生,不比瞧著青羅的時候,那樣依戀和關切。許是自己去看望他的時候太少,也或許是這孩子雖小卻通人情,知道誰心里對他是真心的好,誰的心里,還存著幾分的芥蒂難消。
懷慕輕輕地拍著雋兒,只覺得孩子在自己懷中,漸漸地安靜了下去。懷慕開口道,「說起來再過半個月,這孩子也就該做周歲。」青羅還沒說話,乳娘先笑道,「是呢,正月十九就是小公子的生辰了。這可是小公子的第一個生日,王妃和王爺預備怎麼過?」青羅笑了笑卻不說話,只瞧著懷慕。懷慕見青羅望著自己,想了想道,「抓周到底是大事,還是熱熱鬧鬧的好。也不必等到十九,十五上元日子就好,與燈會一起辦了就是。」青羅點頭道,「這樣好,省的來來去去地費事,又新鮮熱鬧。」
懷慕點點頭,又對懷蓉姐妹笑道,「兩位妹妹只管陪著你嫂子住下,趕明兒飛蒙館稍微收拾了就往園子里住去。她這些日子身子不好,你們陪她說說話兒就是。」又對懷蓉道,「等開了春到三月里,二妹妹也就該出嫁了。趁著這些日子,你們姐妹們一處作伴,以後也算是個念想。」懷蓉听見這話,臉上的笑意散了些,淡淡道,「哥哥既然這樣安排,我就陪著嫂嫂住著就是了。」
青羅瞧著這屋里的幾個人,淡淡地說著閑話,而那些閑話之外的真實,卻都沒有人會提及。比如懷蓉遠嫁敦煌的真相,比如這一日里死去的兩個人。懷蓉懷蕊與春綠庭里的幾個姨娘不同,她們和懷慕流著一樣的血脈,在這個家族里,她們不用青羅提點,僅僅依靠本能就知道什麼樣的事情可以隨意取笑,而什麼樣的事情應該視而不見。所以這一日里什麼也不曾發生,只有半個月後的上元,還有雋兒的生日,才是最要緊的。外頭的風雲涌動和這里親人團聚的安寧片刻,在她們這里,是可以共存不悖的。風雨聲聲即便入耳,甚至入心,在臉上也是瞧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