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董氏與懷蓉姐妹的區別就在于,年輕的郡主們還有自己的願望和悲傷,所以沒有精力去顧及他人的願望和悲傷。在她們眼里,秦氏只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是父親眾多妻妾中的一個,既沒有血脈相連,也談不上投緣相契。她的死,也不過是犯上作亂,死有余辜罷了。而在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董氏心里,早就沒有明晰的所謂對錯之分,她眼中能夠看到的只有另一個女子,和自己一樣的無奈。盡管這無奈的因由不同,結局也迥異,一個是為自己的將來拼死一搏,一個是放下自己的所有,但秦氏最後的神情,無奈絕望中的不甘心,仍舊觸動了她的情腸。
青羅正想著,只見迎頭淺月朝自己走了過來,正要說話,見懷蓉姐妹在身邊,露出一絲為難神色來。懷蕊一路說的熱鬧倒未曾看見,青羅正想找個什麼緣故自己先抽身,懷蓉卻忽然拉過懷蕊開口道,「我想起還有些東西留在洗硯齋中,若是此時不去取了來,只怕就被那些人丟棄了。你且陪我去走一走。」懷蕊回過神來,見青羅與淺月似乎有話要說,也就點點頭對青羅告辭,二人又往冬山一帶去了。
見懷蓉姐妹走遠了,青羅便問淺月,「急急過來,有什麼要緊事?」淺月道,「就是回王妃一聲兒,婉夫人的事情已經按著王妃的意思囑咐下去了。只是蘇蘇和葉姑姑那里,還要王妃自己去叮囑幾句。別的事情倒沒有什麼,不過這幾日的功夫,也就辦妥了。」青羅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就跟你走一遭兒就是。想必不等我說,她們心里也是明白地。」頓了頓又道,「葉氏可說了要見我?」淺月搖頭道,「她如今還在彤華軒里呢,一個人坐著也不說話兒。」青羅想了想道,「也罷了,等她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找我也不遲,咱們先往蘇蘇那里去就是。」說著二人便往彤華軒去。
彤華軒里發生的事情,親眼瞧見的人並不多。上上下下的丫頭們,也只知道是秦氏忽發疾病,王妃請了鄭姨娘和兩個年輕些的姨娘,帶了葉姑姑和蘇蘇親自照顧。葉氏還親自出去對那些丫頭婆子們疾言厲色地囑咐了,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許進里間去的。秦氏素來最為信任愛重的就是葉氏和蘇蘇,其他人也不以為意,各自歇下。
今日一早,青羅便對王府眾人下了指令,婉夫人為家事操勞過度,又思鄉情切,終于憂思郁結成疾,需遷往府外別苑靜養。又道王爺心慈,念婉夫人辛勞,待病愈之後,即賜號彤華夫人,賜金珠美玉無數,王府戍衛千名,護送她衣錦還鄉。而原本跟隨秦氏服侍的一干人等,除蘇蘇與葉氏是陪嫁之外,皆不必跟隨。蘇蘇既然是證人,又是秦氏的心月復,說起話來自然秦家的人也是相信的。青羅隨著淺月到了彤華軒之後,特意囑咐了她,叫她務必守口如瓶,又將懷慕的親筆書信給了她,叫她抵達岳城之後,親手奉于秦氏族長。青羅又特特沉著面色對蘇蘇道,若是辦得好,自然能夠一生平安,若是辦的不好,只怕身家性命都岌岌可危了。
蘇蘇原本年輕,早就被這些事情嚇得魂飛魄散,此時只害怕因此被殺人滅口,哪里還有不答允的道理?唯唯諾諾地應了,便跟著秦氏出府的車駕,誠惶誠恐地去了城外的別苑。而眾人以為一並出府的葉氏,卻仍舊被青羅軟禁在彤華軒中。至于外間不知情的粗使丫頭僕婦,青羅一並賜了恩典,若是願意家去的,免了贖身銀子自行離去,若是不願意的,都調去園子里看管庭院,修剪花木,俱是清閑卻又少見人的活兒。此事辦的極快,不過半日之間,彤華軒中的秦氏以及滿院子的丫頭僕婦,就已經如鳥獸散去。
秦氏的驟然離去,盡管讓所有人感到詫異,然而前些日子她面色蒼白,眾人也都看在眼里,說是急病,又瞧見蘇蘇的淒惶神色,也並不覺得哪里不對。反倒有人感慨羨慕,秦氏一無所出,在永靖王府本來是一無所依的,如今能夠得如此榮耀尊崇回歸家鄉,與父母兄弟作伴終老,實在是難的的福氣。
王府里人來人往,哪一日沒有許多新鮮事和新鮮面孔?而王府里過了年節,又該預備期懷蓉的親事了。眾人皆知這個二郡主非但得老太妃憐愛,又與王妃相投,如今嫁的又是大長郡主的夫家,西疆一等一的名門嫡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眾人也就分外巴結周到。如此一來,誰又會去關注一個已經被遺忘了的,屬于過去人呢?所以秦氏出府的事也不過被議論了半月,就無聲無息了。
這些自然都是後話了。此時的懷蓉對自己近在眼前的婚事毫不關心,只和懷蕊二人慢慢往自己居住多時的舊居洗硯齋去。與方才懷蕊與青羅言笑晏晏的熱鬧不同,此時懷蕊與懷蓉二人卻是一言不發的。天地之間,連落雪之聲似乎都淡去了。懷蕊似乎也習慣了懷蓉這樣的沉默,只靜靜地陪伴她往前走。
走了好一陣,遠遠瞧見洗硯齋的牆垣,懷蕊才忽然笑道,「這洗硯齋的梅香就是與十里香雪的別有不同,暗香浮動,仔細尋它,卻又不見了。」懷蓉點點頭道,「洗硯齋中所植皆是白梅,不比紅梅綺艷,也不比臘梅香濃,不過是這麼幽幽淡淡,自然別有動人之處,是別的花都不能比的了。」
懷蕊笑道,「洗硯齋這名兒,原本就是典故。據傳這碧仙小姐居住此處,**梅花,又更擅丹青,最精妙傳神的便是墨梅。所謂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要留清氣滿乾坤,洗硯齋的名號也就出自此處了。說起來這白梅的好處和墨梅,倒是十分相近了。咱們家里,也只有二姐姐配得上這樣的白梅。更難得的是還真有那麼一株綠梅作伴,故事里唱的神仙似的美人兒,和眼前這梅花融為一體,情韻想通,竟是一般以花草得名的尋常院子所不及了。咱們園子里這麼多去處,說起典故來,除了芳草渡邊煮酒論天下的豪情壯志,總也不及這里綺麗多姿。那一日在清圓舫中,听那戲子和著簫聲唱的那一曲,真真叫人心動神馳呢。只是可惜,那位唱畫梅人的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否則把五出之數從頭至尾听下來,豈不更是酣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