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聞言也是驚訝,接過鄭氏手中的信箋來一瞧,卻當真是懷蓉的筆跡,溫柔端莊的閨閣小楷,花箋上暈染著胭脂顏色,看得出是隱約的桃花深淺,還有淡淡的香氣。青羅不知怎麼,卻忽然想起那時候懷蓉寫給慧恆的書信,一樣的清秀雅致,卻是用鮮血書就的,帕子上繡著的梅花不經意落上了幾滴血跡,竟開了一樹的明媚鮮妍。那時候的懷蓉如寒冬墨梅清冽,如今從這信箋里看,卻瞧不見當初的模樣了。只隱約覺得信箋的那一端,是個溫柔微笑著的嫻靜女子,眉梢眼角,都是平和的幸福。青羅早知道,懷蓉的信箋里不會有眼淚和悲愁,卻也從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
青羅仔細去瞧鄭氏的神色,卻像是絲毫也沒有懷疑的樣子,見青羅望著自己,反而莞爾一笑道,「王妃也覺得奇怪吧?起初她和文崎公子成婚,我也著實有些不放心。這門親事雖然門當戶對,文崎][].[].[]公子的品貌,自然是沒有話說的,只是我這女兒的性子,我卻實在不放心。也不知當初送了她上山去,是福還是禍。」
青羅遽然抬頭,一眼瞧見鄭氏臉上一閃而過的憂慮,卻轉眼間再次被溫柔滿足的笑容遮掩住了,「如今看來,只是年少不經事,倒是不妨事。一開始有書信回來,也不說和文崎公子如何,只說些飲食起居的事情。後來漸漸說起來,言語雖然不多,卻能瞧得出來,蓉丫頭婚後的日子,縱然不說舉案齊眉,卻也是和和睦睦的,並沒有什麼不如意之處。我這一顆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鄭氏既然這樣說,青羅心里的疑問,自然也不好說出口的。若說此情是真,縱然旁人相信,青羅卻是不信的。懷蓉出嫁時候的眼光,她還分明記得。她曾經那樣的失去和放棄,又如何能夠輕易地就忘記?雖然青羅希望懷蓉能夠忘記,然而心里始終覺得,以懷蓉那樣的性子,只怕這一生,都不能從那些回憶里走出了。更何況,文崎往來的書信中,並沒有半字提起懷蓉,可知此情多半不真。若此事從頭至尾是假,懷蓉的戲卻也實在做得好。若是一開始便做出共效于飛的樣子來,只怕讓人不能相信。如此細水長流之間,言語間平淡,卻在花箋水粉這些細微處著筆,卻真像是日久生情,水到渠成,也由不得人不信。
青羅想到此處心里就是一嘆,若這是假,也難怪懷蓉從不寄與自己只言片語,卻只與鄭氏一人了。因為這世上,她想要隱瞞的,也只有這一個人罷了。而鄭氏是不是真的被瞞住了,青羅也覺得有些狐疑。方才那一瞬間的不安于憂愁,雖然短暫,卻分明地落在了青羅的眼里。只是這些話,青羅卻不能宣之于口,只是對鄭氏笑道,「這滿園子里的桃花,的確是勻妝居開的最好。姨娘既然想給妹妹做桃花粉,只管從這里采摘,我再叫潤玉和澄玉兩個,去幫著姨娘一處。還有岳城新進上來的水粉胭脂,也挑些好的給妹妹送去。其實敦煌最是繁華熱鬧,天南地北,哪里的東西沒有呢?妹妹卻仍舊念著姨娘的東西,可見是母女之情,別的都比不過的。」
鄭氏倒是靜了一靜,轉而笑道,「雖說是親手做的,也只是個心意罷了。我也沒有什麼別的,只有這心意二子,還和別人不同罷了。王妃既然讓姑娘們幫著我,我也不推辭,正想著多做些,還怕一個人趕不上呢。」青羅訝道,「這花是年年都有的,姨娘卻著什麼急?這東西還是新制的用的好,做多了放著,第二年也再不能用了。」鄭氏聞言卻低了頭,半晌才道,「往來不便,今年既然是她親口說了,自然要多做些,明年還不知是什麼光景。何況這敦煌城里,還有昌平王妃,昌平王的母妃和妹妹,蓉丫頭孤身在那里,免不得這些人照拂一二的,我也沒有什麼別的相送,只有做些這個,聊表心意。」
青羅笑道,「姨娘想的周全,倒是提醒了我。正好借著這次巧宗兒,把該打點的東西都預備一份,一起送去呢。不然文崎哥哥和蓉妹妹在外頭,倒覺得家里不念著他們呢。」鄭氏笑道,「我還覺得這東西太過簡薄,正不知如何送出去,王妃倒幫了我大忙了。」說著又嘆道,「我如今也沒什麼別的想頭,只想著她安安穩穩,一世太平就罷了。」青羅瞧她神情有些傷懷的樣子,便勸慰道,「姨娘放心,文崎哥哥是極好的人,自然會厚待妹妹的。等過一陣子,只怕姨娘也要做外祖母了。到時候給姨娘報了回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鄭氏淡淡一笑,「若是能看到那一日,自然是極好的。」說著卻瞧著青羅道,「我這些日子,倒隱約听見些風言風語,王妃听見了,可覺得傷心?」青羅原本想著,懷蓉離開蓉城已有一年,鄭氏必然傷心思念,故而生患疾病,上山來原本是存了勸慰之心。卻不想,如今她卻安慰起自己來。青羅雖然心里反反復復無數次地思量此事,如今听得鄭氏說起,卻到底覺得尷尬。臉上驚怒的神情一閃而過,轉而遮掩住了,對鄭氏冷冷道,「這些事情不必姨娘費心。」
青羅對上官啟的妾室,一貫都是恭謹尊重的,因懷蓉的緣故,對鄭氏更多了幾分親切關懷,從不曾這樣對鄭氏說話。鄭氏見青羅方才還是笑容滿面,忽然冷了臉色,言語神情這樣無禮,一怔之下,卻露出幾分了然的憐憫神情來。青羅瞧見她臉上的憐憫,心里就如千萬枚針狠狠刺中一般,竟往後退了幾步。
鄭氏臉上的憐憫更甚,伸手想要扶一扶青羅,卻見青羅站定了,神情與平時一樣的平靜親切,「等姨娘的桃花粉做好,遣人送去青歡堂就是,我自然打點齊了別的東西,給敦煌的蓉妹妹送去。听聞姨娘身上不大好,春日風寒,也不宜在這里多站,若是沒有旁的事,就早些回去罷。我忽然想起,府里還有些要緊的事情,就不陪著姨娘在這里了。」說話間轉身就走,只留了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