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听說起懷慕祖父和封太妃的話,一時之間出了神,卻見邱先生瞧著自己感慨道,「那時候在松城,王妃為了救王爺,狠下決斷,服下那傷身的藥,原本好好一副身子,竟累的虛弱如此。我那時就心生敬佩,王妃比之當初的老太妃,也是絲毫不差的。」邱先生臉上露出憐憫神色,「當日我告訴王妃,這病發作起來,要受莫大的苦楚。甚至以後,也會落下些癥候,連我也不知會怎樣。如今,」邱先生望了懷慕一眼,眼里深深的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似的。「如今王妃久久沒有身孕,我私心里想著,也許和當日用藥有關,心里十分愧悔,如今侍奉王妃身邊,若是能挽回一二,我也能安心了。」
青羅此時才豁然明白,邱先生這一行,傳話是真,勸慰是真,然而為自己調理身體,卻才是真正的原因。青羅之前始終懷疑,即使封太妃信任並疼惜自己,在她心里,自己也永遠比不上一個真正的世子的意義。雖然雋兒也是她的親孫兒,是上官家的骨肉,但就算不論嫡庶,雋兒的身份,畢竟是王族不願觸踫的秘密,若是成了世子,日後知道了內情,父子間刀兵相見也未可知,實在不利于王位穩固。封太妃心里,自然是十分盼著懷慕的孩子的,卻始終默不作聲,像是絲毫也不心急似的。
邱先生是太妃身邊多年的人,當初也是她遣了邱先生去西北保護自己,服藥的事自然回去就回稟了太妃。那時候服藥裝病本是不得已,又是自己親自選的這條路,封太妃事後知道了,自然也不會怪他。然而如今自己始終不曾有身孕,又因為孩子的事情引發了立側妃的議論。此事鬧得這樣大,邱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他是醫者仁心,當初不得已給自己吃了傷身的藥,心里只怕一直覺得不安,此時更是覺得其中或者和當日那一張藥方有關,心里十分過不去,便暗暗對太妃透露這可能的緣故。
正是因為如此,太妃便覺得對自己有所歉疚。方才邱先生說起自己與封太妃的相似,青羅才忽然想起,懷慕的祖父一生,也只有太妃一個妻子。自己也曾听鄭姨娘說起過,封太妃的性子並不喜房中的丫頭做了姨娘。想她跟隨祖父征戰南北,雖沒有白頭偕老的福氣,卻真真是得了一心人,自己當初傾身相救的痴心,想必她也是明白的。正因為這明白和憐憫,才叫她願意一直等,等著自己生出懷慕的孩子來。在董徽這一件事上頭默不作聲,反而把這位邱先生,又一次送到了自己身邊,想在立側妃的事情無可阻擋之前,讓自己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這一番因果,時至今日才慢慢理清。青羅心里卻忽然覺得難過,當初自己救懷慕,用了那麼個法子拖延時日,實在是不得已。彼時的自己,並不知道這可能的結果,以為受幾日的苦也就罷了,不曾想太多。然而若真像邱先生推測的那樣,因為當日自己那個決定,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自己又該如何呢?一時之間,心里倒有些恍惚起來。然而再回想,若此時此刻,自己又一次面臨那樣的選擇,就算明知道後來,自己還是會選擇同樣的路。若是懷慕那時候就死了,自己或許也就死在西北荒原上,又怎麼會有後來的相守?更不要提孩子的事了。也許有的人會想,縱然自己不去救,也未必就無法可解,再等上一等,興許仍舊能有別的轉機。若那樣,懷慕和自己,也就都能夠保全了。但自己心里卻清楚的知道,這世上沒有那麼多或許,也沒有人能夠救你,只有自己。生死離合之間,原本由不得人去想,更容不得人去等。
青羅一抬眼,卻看見懷慕怔怔地瞧著自己。正欲說話,懷慕卻忽然拉了自己的手,「我記得,當初你對我說,這病不過再幾日便好了,不過是瞞著那些人罷了,並不礙事的。當日澎淶給你看病,說的十分厲害,你卻也裝作沒事人一般。後來我瞧著你平日里似乎也不曾有什麼,這才漸漸安心。卻怎麼也不曾想到,你竟然一直是瞞著我的。」青羅笑道,「邱先生也只是推測,未必就是真的。往日我也不曾瞞你,實在沒有怎樣的。我還未怎樣,你怎麼就這樣起來?倒讓邱先生看著不成話了。」
懷慕只悶悶道,「我記得你那日還說,夫妻就是患難與共的,我這樣只管怨自己,卻把你放在哪里呢?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實情,你這樣瞞著我,又把放在哪里呢?」青羅自然知道,懷慕此時知道實情,心里對自己滿懷愧疚,當初自己輕描淡寫一句,也是怕他憂心的意思,卻不曾想還是被揭破了。話到此處,只有柔聲安慰,「我並不曾想著要瞞你,當初我覺得一切很好,並沒有想到別的。就算到了今日,我也並不覺得身上有什麼不好,又怎麼和你說呢?你且放寬心,邱先生既然來了,自然會幫我仔細診斷的。我瞧著多半並無什麼大事,兒女緣分未到罷了。」
懷慕只道,「你平日就是個倔強性子,哪里不好,也不肯輕易說的。」默然一時,對邱先生鄭重一揖,「方才對先生造次,是懷慕的不是。先生與祖父是至交,我也一直視先生為忘年摯友。從今往後,王妃的身子就全交給先生照顧,萬望先生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竭盡全力,懷慕感激不盡。」邱先生見懷慕如此情狀,也十分動容,還了一禮道,「這原本就是我種下的因,此時自然竭盡所能,王爺放心。更何況,」話說到一半有了一剎那的停頓,才又道,「更何況,我與王妃也算是有緣人了,既然是處處有緣,也自當在我的手上,了結這樁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