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點了點頭,心知懷慕心里,其實也是矛盾的。為了安慰自己,他這樣清晰地給自己分析局勢,告訴自己南安王府並未真正式微。然而這話里更深的意思,就是自己必然會有一日,面對夫君和父兄拔劍相向的情景。青羅的心里忽然就覺得十分脆弱,來不及多想,就問出了一句自己繞在唇邊,卻自以為永遠不會問出口的話,「若是真的主和一派得了勝,朝廷和西疆真的能不再征戰,難道不好嗎?到了那個時候,你會不會主動進攻呢?」
這話問的犀利,懷慕也不曾想到,整個人震了一震,凝視著青羅半晌不說話。青羅心里也是後悔,低了頭道,「是我唐突了,你若是不想說,便罷了。」懷慕卻忽然道,「並不是我不想回答你,只是這一句話,問的太深,我竟然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頓了頓又道,「就像方才我對你說的那樣,主戰並不是你南安王府一家的意思,而是君上心里的意思。只是他對于朝堂上盤根錯節的勢力也是無可奈何,並沒有真正掌握多少實權,所以才會出現爭斗不休的場面。」
「若是沒有了南安王府,自然君上的勢力會受到重創,畢竟南安王府與他頗有親緣,最值得信任。然而只要他有此心,就算沒有南安王府,也會找到別的利劍。那些與忠順王府和韓丞相府對立的世家大族,總有可用之人。對于君上來說,諸藩是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夢想的一部分,所以不論如何,他都要收回。」
懷慕望著青羅,又道,「然而對我來說,這卻是我的故土,是另一片土地。昔年為何祖上受了朝廷封賞我並不得而知,然而如今若是讓我拱手想讓,卻是萬萬不能的。不說我上官家一家的盛衰榮辱,那一日邱先生的一席話你也听得清楚了,就說這西疆上下賴我生存的萬民,我又如何能把他們送進虎口?」懷慕的眼里閃過一絲憐憫,不知的對于青羅,還是對于自己的,「不論是出于私心,還是公心,這都是萬萬不能的。所以,就算主和的一派暫時得了勝,西疆和朝廷,也不可能永不征戰。」
青羅閉起了眼楮,慢慢道,「所以你當日和我說,必須聯合諸藩,與朝廷對抗,讓朝廷自知永無收復之力,才是長久的太平之道。」青羅忽然睜開眼楮,直視懷慕道,「你心里認為的太平,便是分疆裂土。更或者,」青羅頓了頓,語氣更沉了一分,「更或者,你也並不想分疆裂土,你心里所想,乃是取而代之。」
青羅的話如驚雷一般,素來鎮定的懷慕也是霍然起身,說不出話來,只是望著青羅。青羅的表情卻十分平淡,「如今你已收服了西北,高氏一族名存實亡,諸藩中本以這兩脈最為強大,你其實已經有了逐鹿中原的能力。南疆多是分散部族,本就不足為慮。現如今,北疆的竇氏,才是你現在最為擔憂的。竇氏雖與你無法相比,然而雄踞北方,一旦你和朝廷鷸蚌相爭兩敗俱傷,他們說不準就能坐收漁翁之利。與竇氏是戰是和,你如今心里還並沒有想的清楚。」
青羅望著懷慕道,「前幾日,我瞧見你書信上,寫著懷芷的名字。我猜,你是想要借這位嫁去北疆的長姐,先探一探虛實,再定計策。」青羅凝視著懷慕,那眼里似乎是有千言萬語一般,「我知道,你探听北疆的消息,可能也只是為了聯合竇氏,一同對抗朝廷。然而我也明白,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分疆裂土兩相對立,豈會是長久之計?不過幾十年間的風雲變幻,就又要江山易主。連我都知道這些道理,你又如何會不明白?」
青羅嘆了口氣,「更何況,你素來是有志向的,未必就安于如此,若是真有逐鹿天下的幾乎,你又怎麼會不動心?莫說是你,我的父親,我的兄長,何嘗不是看著這一統江山的功績擺在眼前,畢生練兵習武所求的夢想就在眼前,便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收復土地?」青羅轉過頭去瞧著那一枝杜鵑花,「當初你和我那樣說,我只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並不曾懷疑過什麼。我也相信,當初你也是那麼想的。可是如今,你成了西疆的主人,重病在握,江山可待,若再讓我相信你只是想要偏安一隅,我卻是再不信的了。」
青羅轉過臉,又凝視著懷慕,見懷慕仍舊怔怔站在那里不說話,慢慢道,「今日已經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索性一並說了。也許你此時心里,也並沒有想清楚自己要的的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會再多問。只是方才那一句話,你答了一半,還有另一半不曾回答。既然你以為戰爭不可避免,若是朝廷始終積弱,或者南安王府敗落,到了那個時候,你會不會主動進攻呢?」
懷慕站在那里,望著青羅抬起的臉上那一雙明亮的眼楮。這樣重大的談話,他知道遲早會來,卻不曾想到,就在此時此刻。彼此都最放松的時候,說著遠在京城的別人的事,卻忽然急轉直下到了如此境地。他還不曾準備好如何回答,即使心里問過自己千百次,如若青羅問他,他該如何回答,卻仍舊沒有答案。而且這答案,隨著相處日久,情誼日深,竟是愈來愈模糊了,如今就連他自己,也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最初的時候,自己在新婚之夜對青羅許諾的時候,他心中所想所謀,的確並不曾期滿青羅。然而隨著自己成為西疆的王者,隨著這一片土地,乃至西北的土地也都真正歸屬了自己之後,他才知道,原來當日那個許諾的自己,是那麼幼稚。不管是因為分久必合的天下大勢也好,還是自己心里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蓬勃野心也罷,一天一天過去,他越來越無法肯定地說,他這一生,只想要安定西疆故土,只想要終身生存在于京城、與其他藩王的格局對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