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月來,邱先生替青羅仔細把脈問診,懷慕瞧著青羅的氣色,倒像是有些好起來的跡象。何況眼前只有彼此,這樣的光景在自己承襲王位之後就極少有了,江畔幽居,並肩看白日映山紅花,午夜明月高掛,懷慕漸漸放松了心情,心里懸著的一塊大石,也慢慢地要放下了。看見了一線光明。懷慕心想,就算慢些,這個孩子終究是會到來的,等到了那時候,就算自己背棄了當初的許諾,她也再不會離開自己,離開西疆了。只是不曾想,這個孩子不曾到來,這樣的平和,就這麼始料未及地被打破了。
懷慕只覺得奇怪,青羅分明就在自己眼前,等著自己的回答,身影卻模糊了,倒是周圍那些不相干的一切卻縴毫畢現。懷慕看見,青羅手邊佛經上的墨跡快要干涸了,杜鵑花上卻落下了一滴露水,把那凝固的自己又暈染開了。身後是細細的湘妃竹簾,半卷起來,露出對岸的遠山翠色,山間還有一抹紅霞,想必是開的正濃的山杜鵑。那紅紅翠翠被朦朧的江霧湮開,淡了許多,像是一幅寫意畫兒。他分明看不清青羅的模樣,卻分明能感覺得到,她的目光無處不在,落在自己身上,落在鋪展開的宣紙上,還落在他親手折來的杜鵑花上。就像江上清晨的霧,將一切鮮活的清晰的顏色,都籠上了不真實的恍惚。
青歡堂中的梨花已落了滿地,菖蒲和**還未開,倒是簇擁著成片的各色杜鵑,盛開如錦繡。青羅不在,那些小丫頭們沒了管束,青歡堂中倒是比以往更熱鬧許多。青羅身邊幾個丫頭,凝玉潤玉兩個年紀還小的時候便跟著青羅,往日里拘束久了,這會子自然願意跟著那些小丫頭們戲耍。翠墨和硯香兩個年紀長些,在青羅身邊管事已有幾年,對那些小女孩的玩意已沒了興致,但瞧著那些小的歡聲笑語,也覺自跟隨青羅以來,幾乎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松快,雖時時出言告誡兩句,以防太過出了格,事實上也並不多說什麼,往往由著小丫頭們戲耍。
這一日翠墨正和硯香一處對著賬目,忽听見有人笑吟吟道,「二嫂嫂不在家,你們倒也十分勤謹,倒是外頭那些小丫頭們簪花斗草,都快把院子翻了一遭兒。」二人抬眼瞧見站在門口的是懷蕊,忙笑著站起來請安問好,翠墨又道,「姑娘怎麼來了?姑娘忘了,我們王妃出去不曾回來呢。」懷蕊忽的冷了臉,沉聲道,「二嫂嫂不在,我就不能來了不成?如今我特特來瞧一瞧你,你卻說這樣的怪話,真真叫人傷心。」說著便對硯香道,「硯香姐姐,你和我是一處長大的,自然不會這樣冷著。既然是這樣,咱們一處到院子里喝茶說話去,叫她一個人在這里,對著這些無趣的賬本子費神。」
懷蕊許久不來,青羅又不在家中,于情于理,翠墨和硯香二人自然是要相陪的。翠墨見她這樣說倒有些好笑起來,瞧著硯香抿著嘴笑。青羅在的時候,懷蕊也常來的,青歡堂上下自然知道懷蕊性子有些忽冷忽熱,卻是天生的古靈精怪罷了。所以翠墨也不與她計較,正巧手里的賬目也不得不理清楚,便對硯香笑道,「既然三姑娘這麼說,妹妹就陪著姑娘去坐一坐,我就在這里。」說著對懷蕊眨眼笑道,「這樣姑娘可覺得好?」
懷蕊原本也只是玩笑話,此時倒繃不住笑了起來,「姐姐哪一日得了空,再去我那里坐坐罷。」說著便拉著硯香一起到院子里坐下。硯香揚聲喚潤玉倒茶,懷蕊卻道,「這會子都在外頭,驚擾她們做什麼。姐姐就和我在這里坐著閑話,不必為我費事。」硯香知道懷蕊並不在意這些,也就由得她去。
庭院里**明媚,暖風和煦。永慕堂牆垣連著一段起伏回轉的爬山廊,廊上攀附著一架藤花,生機簇簇,千百串雪白的花穗垂落下來,如夢如幻。廊中有一間小小半亭,上頭兩個垂珠篆字「折梅」,都那紛繁花簇遮擋住,若隱若現。亭子里里頭安著一張青石幾,隨意散放著幾塊石凳,一陣風過,那滿架雪白花朵被吹落下來,正落在那青石幾上,像是鋪陳了一案的雪。
懷蕊贊道,「這一株白藤,雖不比春山中花蔓宜春軒里的那一株紫藤古意盎然,卻是花色雪白,別是一樣風采。青歡堂外的梨花都落了,倒是這一處,有些梨花若雪的意味。」硯香笑道,「姑娘說的是,我是不懂的。」二人正說著話,卻瞧見潤玉的身影在庭院另一側的月洞門外一閃而過,硯香就笑道,「這丫頭聰明伶俐,這二年也漸漸地能辦些事了,卻不曾想王妃一出門去,又這樣貪玩起來。」
硯香說著就去瞧懷蕊,卻見懷蕊神情有些嚴肅,訝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懷蕊蹙了眉頭,想了想才道,「方才我撇下翠墨姐姐,特意拉著姐姐單獨出來,其實有些話想要和姐姐說,」頓了頓又道,「這話,和潤玉有些關系。」硯香見懷蕊神情鄭重,心里一驚,忙起身到月洞門前瞧了一瞧,見四下無人,這才折返回來,「姑娘有什麼話盡可以直說,不知潤玉做錯了什麼?」
懷蕊遲疑了一時,慢慢道,「其實我也不曾瞧得真切,只是方才進來的時候,看到角落里似乎還有一樹梨花開著,想去瞧一個真切,不想瞧見兩個人在林子里頭說話,其中有一個瞧著就是潤玉。而另一個人,」懷蕊頓了頓道,「另一個人個子比潤玉高挑許多,像是個男人,只是我離得遠並沒有瞧得真切,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但斷斷不是咱們王府里的僕從戍衛。原本潤玉和人說話不算什麼,只是在那隱秘的地方,鬼鬼祟祟的,思前想後有些放心不下,還是告訴姐姐一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