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三十章(06)多情猶自夢中來

作者 ︰

(2015,祝新年快樂,事事如願。)

懷蓉這一番話,倒讓文崎听得怔住。懷蓉的性子他也能模到幾分,往日里那樣安靜的一個人,這一會卻這樣尖刻。其實懷蓉此刻的心思十分微妙,在悲痛傷心之余,又兼了驚怒羞惱,這才會大失常態。然而文崎也是個直人,並不知這些心思,只是听了懷蓉那一句你我有何相干,竟覺得有些刺心。卻也不分辨半句,只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一時半會不宜再挪動,就在這里住幾日罷,我遷到書房去住,也就是了。」說完也不等懷蓉答話,便轉身離去了。

懷蓉見文崎走了,倒有些怔怔的不知所措。這里的一切都叫她這麼陌生難以適應,只有那麼一盞孤燈,才叫她不覺得那麼害怕。母親走了,這樣一個消息,直到現在也叫她難以相信,心里對一切都充滿了不信任與防備。這麼多年,支撐著自己的不過兩個人,其中一個早已經舍下了自己,那時候自己傷心之余,卻還想著,余生便為母親活著,也不枉了。然而這樣快,不過一年,母親竟然也舍下了自己。

最後留下的那一句,兒有所靠,母願已了,叫她那樣傷心。母親如何知道,她其實剩下的唯一依靠,就是母親。懷蓉忽然有些後悔,若自己並沒有嫁給文崎,或者並沒有對母親假裝自己一切都好,母親那樣惦念自己,會不會就能因為牽掛,而多活些時候?然而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從此以後,她又該依靠什麼活下去呢?在讀到那一句話的時候,她是真的曾經想過要放棄。

懷蓉正胡思亂想,緋玉卻走了進來,坐在懷蓉身邊道,「三爺叫我進來照顧姑娘,姑娘可覺得好些了沒有?」懷蓉點點頭,緋玉舒了一口氣笑道,「姑娘那會子模樣真是嚇人,還好三爺抱了姑娘過來,請了大夫,又在姑娘身邊守了半日。」說著試探地對懷蓉悄聲道,「姑娘,我瞧三爺對姑娘也是很好得,姑娘已經嫁給了三爺,總不能一直和去年似的,裝作不認識似的過一輩子。」

緋玉見懷蓉低了頭不說話,嘆了一聲,又勸道,「姑娘的心思,別人不知道,我豈有不知道的呢?只是姑娘已經到了敦煌,當初在蓉城的那些事情,也就該都忘了。姑娘當初是這麼打算的,姨娘若是知道,想必也會這麼想的。姑娘一時之間放不下,可總有要放下的那一天。就算姑娘一時之間還不能把三爺視作夫君,三爺總還是姑娘的表兄,兄妹之間,也要親近些才是。姑娘如今孤身一人在這里,能和三爺說說話,總也能有個伴兒。」

懷蓉听著緋玉的話,卻忽然問道,「我的那一張松風,你帶來不曾?」緋玉一怔,便笑道,「姑娘放心,我一直好好收著呢。姑娘這一年多度不曾撫琴了,如今可是要我將它取出來?」緋玉知道,那一張松風,是懷蓉往日里最是珍愛的。出閣的時候,懷蓉什麼事情都不理會,緋玉瞧見那張琴,便一起帶了來。只是緋玉卻並不知道,這一張琴是何人所制。若是知道,此刻懷蓉要琴,她也就不會答應了。

懷蓉點頭道,「你去取來。」緋玉本笑著答允,見緋玉臉色蒼白,卻又遲疑道,「姑娘這會子身子不好,或者明日再取?」懷蓉卻搖頭道,「你取了來。」又道,「你把琴放在外頭,再替我換了衣服出去。」緋玉無奈,又想著懷蓉傷心之下,以琴抒發情緒,總比郁結在心的好,也就答允了。

文崎站在隱園最高的一層露台上,望著大漠上廣闊的天穹。今夜無月,卻有星辰漫天,天河橫過,極是璀璨耀眼。不論是蓉城還是穎城,都不會有這樣的星空。如此浩瀚無垠,倒讓自己多日以來紛亂不堪的心,也都靜了下來。宮苑深深,政事紛繁,他有多久不曾靜下心來,仰頭看過這樣的星空了?還是在征戰西北的時候,廣漠奔馳,千軍縱橫,夜宿雪原,他曾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出帳篷,獨自站在這浩瀚星空之下,仰望河漢。那時候,他的心里充滿著豪情壯志,作為一個將軍,能馳騁于廣袤天地之間,是最單純而又快樂的事。那是他一生的夢想,擊敗侵饒故土之人,將其永逐于境外。

然而他卻不習慣于做一個統治者,在敵人的土地上,以一個征服者的姿態,突兀地生活在眾人或敵視或嫉妒的眼光里。那些復雜的眼光叫他覺得自己無處容身,只有在這隱園里頭躲避。而如今,就連這隱園,也叫他覺得心煩意亂了。文崎從懷中取出一只塤,或許只有那一曲關山月,能叫他覺得片刻心靜了。

忽然一陣琴聲響起,叫文崎一驚。這隱園之中,從不曾響起過琴聲。而這一曲琴信手拂來,卻出乎文崎意料。琴聲平和沖淡,如松風過耳,明月照人。文崎猜那是懷蓉的琴聲,這琴聲就好像是懷蓉在自己眼前一樣。只是這琴聲在星河浩瀚之下響起,卻又叫人多了幾分天地永在,死生無常的感傷。

文崎靜靜地听著,忘了手里的塤。這琴聲不循曲譜,他縱是有心跟隨不上。此時听著這一曲琴,卻叫他心里覺得平靜了許多。文崎在軍中長大,並不通曉音律,只是跟著那些老兵們久了,尋常軍中的歌調,也就熟悉的佷了。軍中的曲子,並無多少技巧,卻最重曲中的真情,乃是眾人慷慨壯志,思念柔腸的寄托。所以文崎听不出琴技高下,卻能听得出,那一曲看似平淡的琴里,有送別的悲傷,失去的痛苦,遺忘的無奈,放下的解月兌。

忽然曲聲一變,原本沖淡的曲聲變得悲愴起來。那情緒掙月兌了所有掩飾,毫不掩飾地涌出來,听者傷心,聞者落淚。文崎本無她那樣的傷心,卻也被那曲聲一刺,幾乎也要掉下淚來。他想要安慰懷蓉,卻不知如何安慰。

文崎仔細分辨那琴聲的來處,卻覺得離自己不遠。四下一望,果然見底下一層露台的樹蔭下頭,露出一襲白衣。那是懷蓉,只穿著一件素白寢衣坐在桐樹底下,手揮五弦,旁若無人。其實身邊又有誰呢?文崎瞧得見樹影里緋玉的身影,芸月卻不在。這隱園里並無多少人住著,自己生長軍中,不愛有人服侍,懷蓉卻也是如此。偌大一個園子,此時看來,著實空蕩。

忽然琴聲戛然而止,文崎凝神去瞧,只听得懷蓉道,「拿來了?」文崎這才發覺緋玉身後還有一人,低聲道,「是。」听話音是芸月,卻又並不上前。懷蓉又道,「拿來吧。」文崎瞧見芸月走到懷蓉身邊,奉上一樣東西,卻像是有點遲疑。懷蓉卻毫不猶豫接過,夜色里一個側身,手臂一掣,霍然露出雪亮的一段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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