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慕見青羅疑惑地瞧著自己,便又道「昨兒個清瓊提起,上個月與你相逢的時候,恰恰是你生日的後一天,錯了這麼一日竟不曾趕上。你又一直說病著,連面也不曾見上幾次。本以為和你分隔兩地再難見面的,如今竟能相聚,不能不好好敘一敘話。所以說,你若是覺得好些了,今兒個午間便去他們那里坐坐,算是哥哥嫂嫂為你補一次壽宴了。我本來也說你身子不好,不得不問問你的意思,可我瞧她十分殷勤,若是不去,也是有些不好。」
青羅皺了皺眉,按著她心里的意思,自然不願相見的。可是清瓊此舉,卻叫她有些模不著頭腦。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清瓊此舉定然是刻意為之,卻又不知是為了什麼。然而她心思既然定了,自己就算回絕,她還會想出別的法子來,非要見上一面不可。
青羅心里吸了一口氣,自己雖曾經與蘇衡有情,然而卻並未刻意欺瞞她。如今行事,更沒有什麼對不住她的地方,彼此遠著也就罷了,若是如今再避而不見,倒像是有什麼虧欠一般。青羅的性子,從來是不會如此軟弱的,當下便道,「既然是嫂嫂的盛情,我也不好再回絕的,這就梳洗了出去也就是了。」
懷慕卻瞧著青羅的臉色,「你若是覺得不好,我就替你回絕了,也是無妨的。都是一家子,你哥哥嫂嫂也必然不會怪罪。」青羅一眼瞧見懷慕神情,雖是真心勸慰,卻又露出絲絲縷縷的異樣來,像是等著自己如何回答似的。心里一跳,再去看時,那情緒卻又不見了,像是自己的錯覺。
青羅搖頭道,「雖是哥哥嫂嫂骨肉至親,如今的情勢,卻實在由不得我只敘這些情分了。清瓊既然執意要見我,我又怎麼好真不去見呢?更何況,我這病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身上乏力罷了。你不用管,午間我自然會去的。」
青羅的回答,叫懷慕微微有些傷感。遠近親疏,在這些小事情上頭,她實在分的清楚極了,總是一心向著自己,完美的叫他無話可說。可是遇上了大事,她卻始終也過不去那個坎兒了。這也怨不得他,原本是自己強求了。這些小事上,不過是一個情字,女子出嫁從夫,自古如此。可家國天下,卻又是一個忠字,難怪她搖擺不定。
如今她這樣,自己卻也再不能輕易和她提起,更不消說強求了。能有這樣小事上的傾斜,他心里也已經覺得安慰。想到此處,懷慕笑道,「你既然願意去,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臉色有些不好,且讓我為你妝點胭脂,描一描眉罷。」
青羅一怔,懷慕卻不由分說,說著就拉著青羅出了書房。早上極靜,只听得見腳步落在竹樓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外頭天色越發明亮,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落在竹樓的地板上,一片金燦燦的。外頭種著偌大的幾株槐樹,如今正開了密簇簇的槐花,一陣風落下了好些,正落在竹樓的那一片金光里頭,愈發白的晃眼。
幾步走到了青羅的妝鏡台前,懷慕將她妝台上的胭脂水粉都擺了開來,笑道,「夫人請吩咐,咱們是先用哪一種好?」青羅笑著眼前人的形容,情不自禁地有些出神。這有些像是自己和懷慕最初定情時的光景。自己什麼也不想,只管跟了他去,而他也不像是一個端嚴的王侯,而是嬉笑調侃,如同尋常**倜儻的公子。
青羅心里,忽然回想起當初懷慕對自己說的話。「等你我把一切事情都辦妥了,我們進京,再去簽訂一個盟約。再說中原不是有三朝回門的禮數嗎?雖說那個時候一定晚了,也叫你再回去見見你的親人。」那時候,自己以為再也見不到來自京城的人了,可他卻給了自己一個夢。有一日,他們會帶著和平回去。三朝回門,她能夠安心地回去,因為她這一生需要肩負的使命,已經完成。
可是誰又能知道,她所謂的親人,如今就在數丈之外。不用回到京城,也是觸手可及。可她,卻再也沒有那時候的心境了。那時候她並不畏懼再看見他,就算再見了有許多傷心,她卻並不欠著他什麼。她告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並沒有錯。如今再要看見他,青羅卻總覺得虧欠了什麼。于私,她雖不曾做錯什麼,可總歸是叫清瓊傷了心,于公,她也總覺得自己是個背叛者。
青羅心里苦笑起來,如今才明白,在這一段情里,她雖然不曾背叛他,可是當懷慕做出選擇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背叛者了。她背叛的是當初拋下與他的情分,所要換的那一個天下太平。其實自己並沒有選擇。懷慕的選擇,終究會成為她的選擇,不管願還是不願。她既沒有那樣的能力,就算是有,她又能如何?她能夠真的站出來,阻止自己的丈夫麼?青羅自問,她做不到。所以其實她的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只是她自己執拗的不願意走進這個結局里去罷了。
然而蘇衡的到來,卻讓她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心里其實已經做出了這個選擇。因為她在面對懷慕的時候,是幽怨,是為難,是留戀,甚至對于他背棄了當初的諾言心生憤怒,然而她卻從不曾想過要離開,甚至不曾想過要阻止。而在面對蘇衡的時候,她的心里,卻只剩下了愧疚。
江畔風大,青羅的妝台上,也落下了幾朵槐花。青羅隨手拈了起來把玩,對著鏡中的懷慕靜靜微笑。懷慕替青羅梳理了長發,望著鏡子里的人笑道,「這往後的我可就不會了,夫人不如教一教我?」青羅笑道,「你以為女兒家每日梳妝都是草草了事麼?這往後的可不容易呢,罷了,你且坐著,我自己來就是了。」說著就往後伸出手,想要取懷慕手中的綠檀木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