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懷慕比鄰而居的人,正是蘇衡。蘇衡此時正獨自站在竹樓上,望著遠處滔滔的碧色江水。忽然間只听得一串笑聲,就瞧見兩個人躍到眼前。男子穿著一身白衣,卻束著墨色的腰帶,袖口領口也是墨色滾邊,愈發顯得眉目朗朗。女子穿著一身輕柔如新生柳色的布衣,衣袖上正有幾枝繡出來的楊柳,隨風盈盈舞動。男子仍攬著身邊的人,低著頭專注瞧著懷里的女子,而那女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也抬頭瞧著他。那笑容那麼明亮,卻刺得蘇衡心里驀地一痛。
懷慕和青羅此時也看見了蘇衡,方才一笑,青羅只是真情流露,並未曾覺得有什麼,如今看見蘇衡眼中神情,那隱痛竟是遮掩不住的,心里也覺得有些悲哀,那臉上的笑容也就斂去了。
那一年在蓉城相會,自己披著永靖王妃的名號,那些珠玉首飾盛裝華服,就像是一層堅硬的殼,叫她能把自己的心緒都藏在那後頭,面對他的時候,還並未覺得艱難。听見他的笛聲,看著他的身影,心里的惆悵酸楚紛紛涌上來,卻還能在那里靜靜與他對視。
而到了今日,自己竟像是個稚弱的閨閣少女,也不知如何去看他。不著痕跡地微微側了身不去看他。眼前看不見別的,只瞧得見懷慕衣襟上墨色飾帶,單純的黑白顏色,不帶一絲紋飾。青羅忽然覺得,此時此刻,就在這黑白分明的顏色里頭,在這狹窄不過的一個視角里頭,自己才覺得安全。
懷慕似乎察覺到了青羅的不安似的,手臂微微在青羅肩上一環,一邊淡淡對蘇衡道,「失禮了,兄長莫怪。」蘇衡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一聲兄長,喚的是自己。若真論起年紀來,懷慕比蘇衡要年長一歲,平素相交,在蓉城時候稱呼為世子,這些日子二人同游,懷慕便稱呼子平兄。如今懷慕忽然稱呼蘇衡兄長,分明是依著青羅的稱呼。分明是再親近不過的稱呼,卻又莫名透著一股子疏離。
蘇衡在那一個稱呼了怔了半晌,才慢慢道,「無妨,請進罷。」說著也不去看青羅與懷慕,先舉步進屋了。青羅這才轉過身來,抬頭瞧了一眼懷慕,見懷慕臉上仍舊是方才與自己梳妝時的神情,對著自己一笑,輕聲道,「進去罷。」瞧著也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環著自己的手臂又緊了緊。青羅點點頭,便與懷慕一起往內走。
二人進了屋,一眼瞧見里頭並無桌椅,只擺著一張四方的青竹矮幾,並四個蒲團。蘇衡立在一邊,清瓊跪坐著,手里拿著一只烏銀梅花小壺。瞧見青羅懷慕進來,忙起身道,「妹妹來了。」又走上前來,拉著青羅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瞧著妹妹神色,比那一日好了許多了。」
青羅也是一笑,二人寒暄了幾句,便拉著手走到竹幾邊上,挨著坐下。斗室之中隨意鋪陳,也無什麼賓主座次,蘇衡和懷慕見二人落座,也就坐到了另外兩個位置上去。青羅一抬眼,瞧見坐在自己正對面的便是蘇衡,蘇衡不像那一日探病的時候那樣回避,眼神定定地瞧著自己,青羅心里一驚,便對蘇衡一笑道,「哥哥安好。」
蘇衡這才像是回了神來,點頭對青羅道,「妹妹病了這許久,總算是好些了。」清瓊望了蘇衡一眼,笑道,「上個月半是妹妹的生日,我們也錯過了,今兒就算補起來。」青羅笑道,「多謝哥哥嫂嫂的好意。」又瞧了懷慕一眼,含笑道,「都是骨肉至親,卻也許久不曾這樣在一起說說話了。」
蘇衡神情一僵,卻也並不說話,也不曾抬頭瞧青羅一眼,只是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飲盡了。清瓊分明瞧見,卻也只作不見,反而舉起酒杯笑道,「既然是恭賀妹妹生辰,自然應該先飲一杯的。」青羅與懷慕便也舉杯,與清瓊一起飲盡了。席上方才的古怪氣氛這才少了幾分,四人也如尋常一般談笑起來。
竹樓里的小宴,最是簡單不過。從玉峽關上最雅潔的酒家取了幾個菜品,並幾樣果品蜜餞。清瓊親手執了烏銀梅花的酒壺,給懷慕和青羅杯中滿上,又笑道,「說是給妹妹做壽的,只是這小地方,也沒有什麼美酒珍饈,只得這麼幾樣尋常菜肴罷了。我想著這樣總不成話,所以親手給妹妹做了兩樣小菜,雖是簡陋,卻是京城風味。妹妹離家日久,雖然在王府什麼也不缺,想必也惦著這樣的家鄉味道呢。」
青羅笑著拈起菜肴,嘗了嘗道,「嫂嫂倒是有這樣好手藝。只是嫂嫂在家時,吃的也不是京城口味,如今才多久功夫,竟能做的這樣純熟。這樣想來,我倒是不如嫂嫂的多了,至今都不諳廚事呢。」清瓊還未說話,懷慕卻笑道,「若真是這樣說,卻也委屈了你。你不記得那一年中秋,給我做的那兩樣點心?雖是小巧東西,卻也極是費神的,我嘗著就很好。你每日有那麼多事情要操心,我哪里敢讓你做這些?有你在家里幫我操持著,萬事都能放心許多。」說著卻又對青羅一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你哪一日有了興致,要為我洗手作羹湯,我也是再高興不過了。」
中秋替懷慕做糕點的事情,已是許久之前。那時候青羅心里,想的並不是懷慕,倒是籠絡人心。如今懷慕獨獨說了他自己,又添上了那麼一片話,倒像是刻意在蘇衡面前彰顯什麼似的。青羅心里一驚,然而仔細瞧懷慕神情,笑容朗朗,倒像是說的全是真話。青羅轉念一想,懷慕不知自己與蘇衡曾經過往,若單以兄妹論,也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既然無這樣的必要,若不是真情流露,便是在蘇衡清瓊面前,就像這些日子一直做得那樣,假作無事粉飾太平罷了。
四人又說了一陣玉暉峽風土人情的閑話,清瓊忽然瞧著青羅腕上的鐲子道,「妹妹這個玉鐲子,莫不是祖母當初給了你的?」說著露出手腕笑道,「和我手上這一只,正是一對兒呢。」青羅點頭道,「確是祖母給我的。」卻又對清瓊訝道,「我記得那一只鐲子是給了紫曼妹妹,怎麼嫂嫂也有一只?莫不是祖母還留了什麼體己的,連我和妹妹也不告訴,單單給了姐姐。」